他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进出的人。穿高跟鞋的摩登女郎,戴金丝眼镜的洋行职员,低声交谈的俄国商人…形形色色,却没有一个符合“红靴子”这个显眼到近乎荒谬的特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焦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口袋里的手,因为长时间紧握怀表而指节发白。那个军官用生命传递的信息…是真的吗?还是临死前的呓语?那个“红靴子女人”…会来吗?她是谁?是接收者?还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
就在章明仁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起身离开这危险之地时——
咖啡馆那扇沉重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橡木门,被轻轻推开。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章明仁的瞳孔骤然收缩!插在口袋里的手猛地攥紧了怀表!
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墨绿色天鹅绒长裙,裙摆优雅地垂到脚踝。外面罩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短大衣。她的妆容精致而冷艳,红唇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玫瑰。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脚上那双鞋!
一双鲜红如血的、高跟及踝的漆皮短靴!靴子的皮质极好,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反射着妖异而夺目的光泽!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踩在光洁的橡木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清晰而富有韵律的“笃、笃”声,瞬间打破了咖啡馆原有的舒缓节奏!
她似乎对投射过来的目光毫不在意,径直走向吧台。她没有坐下,只是用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台面,对着侍者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轻柔悦耳,带着明显的俄国口音。侍者点点头,很快转身去准备。
章明仁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是她!一定是她!军官用生命传递的接头人!“红靴子女人”!他几乎要立刻起身走过去!
但就在他身体微微前倾的瞬间,他强迫自己硬生生停住了!多年的战场和逃亡生涯磨砺出的本能疯狂报警!太显眼了!那双红靴子!简直像是故意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这不合常理!尤其是在执行如此致命的秘密交接时!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用帽檐更深地遮住脸,只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那个吧台边的红色身影。他看到侍者将一个小小的、用牛皮纸包好的包裹递给她。她接过包裹,看也没看,随手放进自己挽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鳄鱼皮手袋里。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取了一件预订的糕点。
然后,她优雅地转身,没有一丝停留,迈着从容的步伐,向门口走去。那双鲜红的靴子,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倒影。
章明仁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跟上去?还是…?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的刹那!
那“红靴子女人”经过章明仁所在的角落时,脚步似乎微微一顿,但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她并没有看向章明仁,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手袋的位置。
然而,就在她与章明仁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件轻飘飘的东西,从她手袋的开口处无声地滑落,掉在了章明仁脚边的地板上。
那是一方折叠整齐的、带着精致蕾丝边角的白色丝质手帕。手帕的一角,用银线绣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栀子花。一股极其淡雅、却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幽幽地飘散开来。
女人仿佛毫无察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推门而出。门外街道上嘈杂的人声和车马声短暂涌入,又随着门扉的合拢而被隔绝。那抹刺眼的红色身影,迅速消失在哈尔滨午后的人流中。
章明仁的目光,缓缓从门口收回,落在了脚边那方洁白的手帕上。手帕静静地躺在深色的橡木地板上,那朵银线绣成的栀子花,在咖啡馆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而神秘的光芒。淡淡的香气,与他口袋里那块染血的、冰冷的黄铜怀表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形成了诡异而致命的交织。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依然紧紧攥着那块怀表。表壳上,一道已经干涸发黑的血痕,在指腹的摩挲下,仿佛又变得温热、粘稠起来…
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蒙着薄尘的玻璃窗滤去了锐气,慵懒地瘫在深色橡木地板上,晕开一片片模糊而温暖的光斑。空气粘稠,沉甸甸地浮动着咖啡豆深焙的焦香、新鲜出炉的黄油可颂的甜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木头的醇厚气息。柔缓的肖邦夜曲在空间里流淌,试图抚平窗外冰城初春的寒意与喧嚣,却更像是在为某种无声的角力铺垫背景音。
章明仁蜷缩在最深处、被阴影完全吞没的卡座里。后背紧贴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的棉袍传来,仿佛那冰冷的砖石是他此刻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一顶破旧的、边缘磨损的毡帽压得极低,帽檐投下的阴影,精准地覆盖了他左颊那道从颧骨斜划至嘴角的、蜈蚣般狰狞的旧疤,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一只鹰隼般锐利的右眼。他枯坐的姿态像一个被生活榨干了精力的学徒,然而,插在同样破旧棉袍右边口袋里的手,却如同焊死在枪柄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绷紧、泛白,掌心被冰冷的金属硌得生疼,又被不断沁出的冷汗浸得湿滑。左手则在胸前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摩挲着贴身内袋——那里,一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纸张,正紧贴着他的心脏。
它的名字如同诅咒:“瘟疫之风”。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地狱硫磺的气息,足以点燃一场焚毁一切的烈焰。桌面上那杯早已失温的廉价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缓慢滑落,像无声流逝的时间。
他的目光,早已淬炼得如寒冰包裹的探针,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