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这儿——”他伸出细嫩的手指，精准地点着几个符号，“‘七’、‘十五’、‘貂皮’……”流畅的解读好似清泉潺潺流淌，那些困扰章怀印多年，被所有掌柜视为毫无意义标记的符号，瞬间被赋予了清晰且令人心惊的含义！
章怀印瞳孔骤然缩紧如针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迅猛窜上头顶！原来如此！这些年…这些被所有人忽视、嘲笑的“涂鸦”，竟是佟玉姑用来迷惑那些心怀叵测的掌柜，暗中记录真实交易的核心密码！一个更深、更幽暗，如同深渊般的疑问随之如重锤般猛烈撞击着他的心脏：她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耗费病中最后的心力？这些隐藏在“黑账”背后的真实流水，又通向何处？究竟掩藏着怎样惊心动魄、不为人知的秘密？！
腊月，寒风凛冽如刀，刮得人脸皮生疼。
佟玉姑缠绵病榻多年，几近油尽灯枯的咳疾，竟在这万物肃杀凋敝的时节，奇迹般地有了些许起色。苍白的脸颊甚至透出些许久违的、微弱的血色。这夜，暖阁内烛影摇红，炭盆散发着融融暖意。她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暖榻上，手中拈着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正全神贯注地绣着一幅婴戏图锦帕。针起针落，细密精巧，几个憨态可掬、追逐嬉戏的小人儿渐渐在她指尖下活灵活现——那是她耗尽心力，打算送给章家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孙的周岁贺礼。
陡然间！
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剧烈眩晕毫无征兆地、如同汹涌巨浪般狠狠袭来！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她闷哼一声，手中那枚锐利的绣针猛地失控一偏！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针尖险之又险地擦过她枯瘦的指尖，带出一粒细小的血珠，随即脱手飞出，银光一闪，“叮”地一声轻响，不知跌落何处！
“夫人——！”贴身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仿佛要撕裂空气，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朝着林小蝶的院子狂奔而去。
不多时，林小蝶脚步匆匆，神色间满是忧色。她疾步走到榻边，二话不说，稳稳坐下，三根手指熟练且精准地搭上佟玉姑细瘦得近乎嶙峋的腕脉。甫一触诊，林小蝶只觉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剧震！手中捧着的针线笸箩“哐当”一声，重重砸落在地，各色彩线、丝缕与银针四处滚落，一片狼藉。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见鬼般的难以置信与巨大惊愕，声音瞬间变调，脱口惊呼：
“玉姑妹！这…这脉象…是滑脉！是喜脉啊——！”
佟玉姑仿佛被九天惊雷劈中，整个人瞬间僵住，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惊恐慌乱的力道，急忙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瘦削的小腹，指尖冰冷得如同刚从冰窖中取出。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巨大的茫然无措与一丝如同偷来般的隐秘狂喜相互交织。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化作了铺天盖地的酸楚与灭顶般的忧虑！这些年，家宅不宁，她心力交瘁，身体早已如破败的躯壳，与林小蝶的明争暗斗更是耗尽了她所有心神…这个孩子，为何会在此时，如幽灵般悄然降临？她呆呆地、目光失焦地望向窗外——那株曾枯了半边，被她认定必死无疑的老病丁香，今春竟顽强地爆出满树细碎繁密的紫白花簇，幽幽的香气如泣如诉，固执地在寒凉的空气中弥漫。难道…冥冥之中，真有这般残酷又荒谬的天意弄人？！
章怀印听闻消息，脚步急促，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匆匆赶来。见佟玉姑僵坐榻上，看样子暂无性命之忧，刚松下半口气，林小蝶那石破天惊的“喜脉”二字，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惊愕、难以置信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紧接着，一股如同岩浆喷发般的狂喜瞬间将他淹没！但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如同冰霜般冰冷的恐惧紧紧攫住！他一个箭步冲到榻前，紧紧握住佟玉姑那双冰冷颤抖、骨节突出的手，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急切：“玉姑！你…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猛地转头看向林小蝶，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剑，带着不容置疑的逼问：“小蝶！玉姑的身子…你是最清楚的！这胎…这胎到底有多大风险？！说！”
林小蝶秀眉紧紧拧在一起，面色凝重得如同生铁。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仔细权衡每一个字的分量，才谨慎地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妹妹的根基…损毁得太过严重，此番有孕，确实如同枯木之上艰难地再发新芽，实在是…险中求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稍作停顿，迎着章怀印焦灼的目光，继续说道，“然而…滑脉刚刚显现，脉根尚未断绝，如果…如果能够隔绝一切忧愁烦恼，用万金之资精心调养，再倾全府之力护持…也并非…完全没有一线微弱的生机。”她的话语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审慎，却也隐隐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甸甸的凝重。
佟玉姑的目光，在章怀印那张写满焦灼与恐惧的脸上，与林小蝶那双看似盛满关切与凝重的眸中缓缓流转。多年来积压在心底、如毒藤般缠绕的委屈、不甘与怨怼，在这一刻，竟奇异地被腹中这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生命带来的暖意悄然抚平、冲淡。一股混杂着巨大酸涩与微弱希望的暖流涌上眼眶。
“老爷…小蝶姐姐…”她声音哽咽，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沙哑而破碎，冰凉枯瘦的手指却用力地、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反握住两人的手，竟也奇迹般地汲取到一丝暖意，“这些年…是我糊涂，是我太过执拗…心胸狭隘得如同针眼…平白无故地与小蝶姐姐产生了那么多嫌隙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