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莲心处还留着一抹暗红的痕迹,像是赛音的生命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抹印记。
“他对不起您......”章怀印的额头抵着泥水,声音带着无尽的愧疚,“但求您......好好把孩子养大......别让他受委屈……”。
佟玉姑没有哭,眼神空洞而迷茫,灵魂仿佛已随赛音而去。她缓缓蹲下身子,轻柔地把玉佩贴在脸上。这玉被赛音贴身戴了两年,似还残留一点体温,却暖不了她此刻如坠冰窖的心。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地,溅起高高的水花。雨水无情冲刷着城门前的血迹,却冲不走众人心中的悲痛。佟玉姑突然浑身剧烈颤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这声音充满绝望与痛苦,惊飞城楼上的乌鸦,黑压压一片掠过阴沉天空,仿若死神留下的阴影。
半夜,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整个奉天城沉浸在黑暗与寂静中。章怀印独自默默地立在玉姑家院门外,冰冷雨水顺着身体流淌,湿透衣衫,他却浑然不觉。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佟玉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她正在拆玉佩的穗子——这是满族的习俗,逝者的贴身物件要重新编结。突然,窗上的影子僵住了。章怀印听见“当”的一声轻响,像是玉磕在桌上。
“怀印......”佟玉姑虚弱疲惫的声音轻轻飘出,“进来......”
章怀印缓缓起身,走进屋内。屋里,玉佩已被拆开。莲心处,藏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有一缕用红绳缠着的头发,和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上,歪歪扭扭写着:
玉姑:
若见此信,我已战死。
莫哭。给孩子取名_永宁。
怀印是过命的兄弟,可信他如信我。
——赛音绝笔
烛火在风中噼啪作响,摇曳的光影在屋内晃动。佟玉姑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一滴一滴砸在那缕头发上。那是成亲时,她亲手剪下塞进玉佩的结发,承载着他们曾经的甜蜜与誓言。
章怀印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他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坚定而决然:“我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和孩子的。”
院外老槐树上,一只夜枭发出凄厉啼叫,在寂静夜里格外阴森恐怖,仿佛为这场悲剧奏响最后的挽歌。
佟玉姑生产那日,奉天城被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悄然笼罩。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上天洒下的白色帷幔,轻柔飘落,将城市装点得银装素裹。
然而,佟玉姑居住的院落看似平静,产房内却传出阵阵揪心惨叫,声音仿佛要冲破漫天飞雪,响彻黎明前的黑暗。
章怀印独自在院外雪地徘徊,任凭雪花堆积在肩头、头顶。他紧盯着产房动静,双手时而死死抠着青砖缝,指甲泛白甚至嵌入青砖,仿佛这样能为佟玉姑分担痛苦。
时间在漫长黑夜里仿佛停滞,每分每秒都充满煎熬与等待。终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黎明前的黑暗。那哭声清脆有力,似是对世界的第一声宣告。
章怀印浑身一颤,如遭电击,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额头不受控制地磕在青砖墙上。泪水夺眶而出,与冰冷雪花交融,分不清雪水与泪水。
“是个小子!”接生婆喜气洋洋掀开帘子,快步走出产房,脸上洋溢着喜悦,声音兴奋:“七斤八两,嗓门亮着呢!”
章怀印听到消息,仿佛注入无形力量,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冲进屋内。只见佟玉姑虚弱地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如纸。然而,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婴儿挥舞小拳头,放声大哭,展示着顽强的生命力。
佟玉姑嘴角带着恍惚的笑,笑容里有生产后的疲惫、新生命降临的欣慰,以及对亡夫的深深思念。“永宁......”她轻声唤着,声音微弱却充满爱意,指尖轻碰孩子小脸,仿佛触碰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你阿玛给你取的名字......”
章怀印视线瞬间模糊,泪水再次模糊双眼。眼前孩子眉眼间与赛音如此相像,尤其是蹙眉哭的模样,和当年在军营摔疼也倔强不掉泪的少年如出一辙。看着这一幕,章怀印心中五味杂陈,对赛音的怀念如潮水涌上心头,也为新生命诞生感到一丝欣慰,仿佛赛音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在世间。
孩子满月这天,巴图鲁·阿林身着素服,神色凝重地来到佟玉姑房间。他腰间佩着征战多年的刀,刀身冷峻,诉说着往昔峥嵘岁月。
老将军迈着沉重步伐走进屋内,目光径直落在摇篮里的婴儿身上,久久凝视,眼神中满是复杂情感——疼爱、思念、决绝交织在一起。
突然,巴图鲁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桌上,瞬间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他神色冷峻,语气强硬得不容置疑:“孩子归我抚养。你们签了这契书,每月可来探视三次。”
佟玉姑听闻,原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微微一颤,手指下意识地猛地攥紧被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舍,带着一丝哀求说道:“阿玛,这是赛音唯一的……”
“正因为是我儿的种!”巴图鲁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一拳狠狠砸在桌上,茶盏被震得叮当乱响。他的声音因愤怒和悲痛而变得沙哑,大声吼道:“难道让他跟着你们改嫁的改嫁,当便宜爹的当便宜爹?!”
巴图鲁一脸严肃,稍稍平复情绪后,又缓缓说道:“这要是在头些年,玉姑你是不能走出我们家门的,现如今我不想束缚你,你内心应该明白吧?”
佟玉姑沉默了片刻,眼中泪光闪烁。她缓缓拿出赛音的玉佩,声音颤抖地说:“阿玛,永宁如果要找我,就给这个……”
章怀印听到巴图鲁的话,心中“腾”地涌起一股怒火,拳头不由自主地捏得咯咯作响,眼中闪过愤怒与不满。然而,他看到佟玉姑缓缓地摇了摇头,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痛苦,但更多的是为了孩子未来的隐忍。
她颤抖着手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在契书上缓缓地签下名字,按下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