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烧香磕头都求不来。
傅以安站在肉堆旁边,油布盖着的猪肉还带着体温,他却觉得冷。
他从小是天之骄子,重点大学毕业,城里有房,父母都是干部,走到哪儿都被捧着。
可这一刻,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狠狠压住,喘不过气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白净,没茧子,也没沾过泥。
他拿什么,配得上她?
而李颂书,正在看他。
要是傅以安和曲晚霞真好好的。
他想,自己大概会笑着道声祝福。
可现在?
现实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好!信得过大家,现在分肉!”
曲晚霞抬起手,声音洪亮。
“吃饱了,明天休息,咱们攒足劲儿,地里一粒麦子都不能烂!你们说行不行?”
“行!”
“行!”
回应声此起彼伏。
整个晒谷场顿时沸腾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喜悦和期待的味道。
曲家人脸上堆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差点就要蹦起来庆祝了。
他们围在曲晚霞身边,像众星拱月一般。
这一刻,他们是全村最体面、最有底气的一家人。
“分肉喽!”
曲父一声令下,立马动手。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刀起刀落,干净利索,肥瘦相间的肉块被整齐地切开。
曲颂霖和曲颂轻在旁帮忙,一个递盆,一个记账,动作娴熟。
李颂书则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名单,声音洪亮地挨家挨户报名字。
“李家三口,四斤;王家五口,七斤……”
他念得极认真。
喊完,就叫人上来领肉。
所有人都抻着脖子,眼巴巴地盯着那堆红亮亮、油汪汪的肉块。
叫到名字的,一溜烟儿冲过去。
接过肉的那一刻,他们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没叫到的,原地站着,脚尖点地,身体微微前倾,攥紧了拳头。
他们盼着,下一秒,就是自己的名字。
肉分完了,有人还是不太确定自己家拿了多少,心里不踏实,赶紧凑到黑板前,踮起脚,眯着眼,盯着曲颂霖贴在墙上的那张名单反复核对。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遍不够,再看一遍。
直到确认无误,才终于眉开眼笑,长舒一口气。
然后三三两两结伴回家,脚步轻快。
天热,肉搁不住,容易坏。
趁鲜赶紧吃,才不算亏。
谁也不想让这么难得的好东西浪费在夜里发臭。
曲红梅和张建功?
压根儿没他们份儿。
他们连靠近都不敢,只能远远地望着,眼睁睁看着别人家欢天喜地地领肉。
而他们,连名字都没出现在那张纸上。
今年的分红,也没他们的影子。
曲晚霞不是善人,她从不无缘无故地得罪人。
但谁要是惹了她,惹了曲家,她也绝不会心软。
她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彻底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晒谷场很快空了。
人群散去,笑声远去,只剩下风吹过空地的沙沙声。
地面残留着几滴油渍,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案板上的肉早已分完,刀也归了鞘。
张建功临走前,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曲家人正围着曲晚霞,说说笑笑。
李颂书跟在后头,背着手,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他嘴角一扯,露出个又冷又瘆的笑。
结婚了,哪怕男人不中用,你也该守本分。
可她?
到现在还跟李颂书眉来眼去?
真当自己是块烂菜叶,谁都敢捡?
这成何体统!
亏他当初没娶她。
不然这绿帽子,怕是要戴到断气。
想想都憋屈,心头又沉又闷,喘不上气来。
可一想到这,他又像被抽了筋。
凭什么?
别人行,他就不行?
为什么旁人能风风光光,而他却处处受制?
杨曼正好瞥见,眉头一皱,眼神冷了下来。
牛棚和猪圈挨得近,她碰见过他好几回。
每次都不是偶然。
他总在黄昏时分出现,躲在墙角阴影里,眼神黏在曲晚霞身上。
那一晚的药,是他和曲红梅暗中联手下的。
他们嘴上说着“促成”,说是帮傅纳川与曲晚霞圆房。
可那药分明烈性得吓人,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根本。
他心里头根本不是想帮忙,而是想毁了曲晚霞。
这样的脏东西,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她打算找个机会提醒曲晚霞。
这种心里憋着坏的人最危险。
平日里笑得再和善,背地里也藏着刀子。
谁都不知道他哪天就突然炸了。
但现在不是时候。
还有别人在场,傅纳川就在边上。
其他人也在不远处走动,说话得谨慎,行事得收敛。
怕给曲晚霞添乱,也怕打草惊蛇,反让那人更警惕。
杨曼只好强压下心中愤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头应了几句。
随后便和傅纳川一道离开了。
曲母看见他们夫妻俩进了养殖场。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趁李颂书正低头看账本,注意力不在这边,赶紧拉过曲晚霞。
“闺女,买点鸡蛋,偷偷给你干爹干娘送过去吧?抢麦子这活儿,一年最熬人。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弯腰割麦一整天,汗流浃背,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他们俩没干过这体力活,身子骨扛不住。年纪也不小了,傅以安还有旧伤在身,万一累出了毛病,那可怎么好?不吃点好的补一补,怕是要垮。”
他们是下放的,从城里来的知识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在这种农忙时节被安排在最苦最累的活计上。
精神上的压力比体力消耗更磨人。
再说傅以安是上门女婿,名义上入赘曲家。
但村里人私下议论纷纷,总觉得他配不上曲晚霞。
他和曲晚霞的关系,本就敏感。
稍有差曲就会被人拿来说事。
曲晚霞想给他们换个轻省活,让他们去喂鸡或者看仓库,轻松些,也安全些。
可她也得先装装样子,表示自己公私分明。
不然让公社里那些老对头逮住机会,说什么“偏袒亲戚”“搞特殊化”,借机闹事,真把人调去更远更苦的地方,那就真麻烦了。
其实曲晚霞早想给傅家爸妈补补身子了。
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一件接一件,她一直没能抽出空来张罗。
听妈妈这么一说,她心里一暖,眼眶微微发酸,笑着抱住曲母的肩膀。
“妈呀,您心真细,什么都替我想到了。我这就去买鸡蛋,马上送去,让他们趁热吃上。”
养殖场的鸡蛋,村里人谁都能买,给钱就行。
谁也不会多问一句,更不会因此惹出是非。
这是难得的方便,也是唯一能让家人稍稍改善伙食的机会。
曲母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那成,你去吧,早点回来。我先回家炖肉,锅都洗好了,米也淘了。你回来就能开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说说话,歇歇脚。”
她朝远处喊:“小野,小鱼,要不要跟奶奶先回家?天快黑了,风也凉了,你们两个小皮猴儿再不回来,晚饭都该凉透啦!”
两个孩子正跟小牛小羊滚在地上,玩得满身是土,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
“我不回!”
曲聆野扯着嗓子喊,一边喊还一边翻了个身,把怀里的小羊压得“咩”了一声。
“那我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