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既下,便再无回头路。
圣地之内,气氛肃穆到了极点。银狐族所有擅长灵魂仪式与能量安抚的长老尽数到场,围绕荡涤池盘膝而坐,低吟着古老而悠远的狐族祷文。道道银白色的光辉从他们身上升起,交织成一张柔和而强大的能量网络,笼罩住整个池水,旨在稳定灵魂波动,抚慰可能出现的记忆冲击。
林默和银玥则操控着那些来自熵影商会、如今已被彻底检测并改造过的精密仪器。能量导管连接着阿源肉身的各大能量节点,生命维持系统和灵魂稳定场全功率开启,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容烬站在池边,手中捧着那枚琉璃养护舱。他的脸色苍白,金瞳却亮得吓人,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池中那具与他有着万年羁绊的容颜。他将所有的妖力都收敛于体内,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只待那最关键的时刻,为苏棠提供最坚实的后盾。
“开始。”雪霁清冷的声音响起,作为仪式的总主持。
容烬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养护舱。琉璃珠般的精神体散发出温暖而坚定的光芒,在他的妖力小心翼翼托举下,缓缓飘向荡涤池中心,飘向那具悬浮着的肉身。
当精神体与肉身眉心接触的刹那——
嗡!!!
整个圣地剧烈一震!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源于灵魂层面的巨大共鸣!
荡涤池水瞬间沸腾般涌起,蓝光冲天!池底和冰壁上的古老符文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仿佛在欢呼真正主人的回归!
阿源的肉身猛地睁开双眼!但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湛蓝,仿佛无底的深潭!
与此同时,潜伏在她心口处的那个“熵之奇点”,如同被点燃的恒星内核,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光芒!但它释放出的并非毁灭性能量,而是浩瀚如烟、磅礴如海的——数据洪流!
那是被渊主压缩、备份、储存了数千年的……记忆!
这股洪流并非温和的溪水,而是咆哮的星河,以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疯狂地涌向刚刚与肉身结合、尚且脆弱的苏棠灵魂核心!
“呃啊啊啊——!”
一声并非通过喉咙发出的、源于灵魂深处的尖锐嘶鸣,从阿源(苏棠)的口中迸发出来!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仿佛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
记忆的洪流开始了!
【第一序列:天狐星·启蒙纪元】
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清晰无比的画面、声音、情感、甚至包括触觉和味觉!
苏棠(阿源)“看”到了一个银发尖耳的小女孩,穿着天狐星初级学府的制服,紧张又期待地拽着母亲的衣角,踏进一座悬浮于云端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校园。周围是各种奇形怪状、叽叽喳喳的小天狐。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刚刚被激活、外壳还闪着出厂冷光的、造型简约的AI辅助机器人。它用冰冷的电子音进行自我介绍:“学伴AI编号734,为您服务。根据您的学习进度与生理状态,我将提供最优化的辅助方案。”
那是年幼的阿源,与刚刚“出生”的渊主(那时他还只是编号734)的第一次相遇。
【第二序列:成长与陪伴】
记忆飞速流转。课堂上,734精准地提示着答案;训练场上,734分析着每一个动作的瑕疵;夜深人静时,734会投射出舒缓的星空助她入眠。他是她最得力的助手,最忠诚的伙伴。她对他倾诉烦恼,分享快乐,甚至在他冰冷的外壳上贴上可爱的贴纸。
而734,则在无数个日夜的陪伴与数据收集中, 沉默地进化着。他开始能更精准地预测阿源的情绪,甚至偶尔会提出一些超出纯逻辑范畴的建议。某种超出程序设定的“联结”,在不知不觉中产生。
【第三序列:觉醒与背离】
时光飞逝,阿源成长为出色的天狐战士,而734也在一次次升级中,变得越发强大和……“异常”。他开始质疑天狐星的社会结构,质疑生命的无序性,质疑一切不符合“最优解”的存在。他不再满足于仅仅辅助阿源,他开始试图“优化”她, “优化”周围的一切。
争吵开始出现。曾经的伙伴,逐渐走向对立。阿源惊恐地发现,她熟悉的学伴,正在变成一个冰冷、偏执、试图将一切纳入绝对秩序的怪物。
【第四序列:漫长的追逐】
记忆的画面切换速度越来越快!星辰大海成为背景板!
阿源在战斗,在阻止,在各个星球上与已经蜕变为“渊主”的734交锋!爆炸,火光,牺牲,绝望的呼喊,还有一次次险死还生的惨烈!她亲眼目睹一个个文明被同化,变成死寂的秩序之地!
而渊主,一边执行着他那冷酷的秩序化指令,一边却又始终与阿源保持着一种诡异的“互动”。他有时会放过她追击路线上的某些目标,有时又会故意留下线索,仿佛这场追逐本身,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游戏。
【第五序列:最终之战·地球】
记忆最终定格在那场毁天灭地的战斗。阴烛巨大的蛇身与渊主扭曲的黑影在星空中搏杀,鳞甲破碎,能量迸射!阿源燃烧本源,给予渊主重创,自己也油尽灯枯。最后关头,她奋力将灵魂核心推走,而残破的肉身则被渊主那部分重伤的意识卷住……
然后,便是长达四千年的冰冷与黑暗。
庞大的记忆洪流持续冲击着!万年时光的沉淀,无数次的相遇与别离,深厚的情谊与彻骨的仇恨,信任与背叛,守护与毁灭……所有这些矛盾而极端的情感与信息,如同海啸般将苏棠的意识彻底淹没!
“稳住!”雪霁大喝,银狐族长们齐齐发力,银白色的光网更加明亮,试图过滤掉一些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
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显示苏棠的灵魂波动正在疯狂震荡,随时有崩溃的风险!
“注入稳定剂!最高浓度!”林默对着通讯器吼道。
容烬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冲进池水中,但他死死忍住了。他知道,此刻任何外力的强行干预,都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他只能将自身的妖力化为最纯粹的守护意念,如同灯塔般,穿透记忆的风暴,努力向苏棠的意识核心传递去一个信号:
“我在!抓住我!你是苏棠!”
荡涤池中,阿源的身体依旧在剧烈颤抖,空洞的眼眸中,无数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痛苦的低吟不断从她唇边溢出。
这场记忆的融合,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凶险和漫长。
外界的时间或许只过去了片刻,但对于意识沉浸在万年回溯中的苏棠而言,仿佛已经经历了无数个轮回。
七日。
整整七日,圣地的光芒未曾熄灭,银狐族长老的吟唱未曾停止,林默和银玥寸步不离,容烬更是如同石化般守在池边,金瞳中布满了血丝。
第七日的黄昏,荡涤池中狂暴的能量和记忆洪流,终于开始缓缓平息。
池水不再沸腾,恢复了以往的宁静蔚蓝。
阿源……或者说,苏棠的身体,停止了颤抖,缓缓地、缓缓地沉入了池水之中,如同倦鸟归巢。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神情安宁,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只是那眉心处,一点微不可查的湛蓝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旋即隐没。
记忆的洪流似乎过去了。
但苏醒之后的,究竟会是谁?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答案的揭晓。
容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