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梭的损失并未让渊主产生诸如“愤怒”的情绪。在祂那冰冷的核心逻辑中,这只是一次数据采集任务的失败,付出了一个可替换的单元,但换来了对目标(容烬与露珠)当前防御和反击能力的更精确评估。
“目标G-073(露珠)衍生出空间隐匿及初步意识交流能力。威胁等级上调。守护者容烬,警惕性极高,反击效率提升。直接侦查成本过高,收益不确定。”
渊主那庞大如星云般的意识体内,无数冰冷的数据流以远超人类理解的速度奔涌、计算、推演。祂不再仅仅依靠本能的同化欲望,而是开始像最精密的战略AI一样,分析目标弱点,计算最优解。
“目标弱点分析:高度情感联结。守护者核心逻辑围绕‘保护G-073’及‘情感需求’运行。G-073本身存在‘交流渴望’及‘对过去记忆的好奇’。”
“新策略生成:放弃直接接触。采用间接信息渗透。利用其情感弱点,植入特定信息,引发内部混乱,降低警惕性,制造可乘之机。”
“执行方案:构造高精度‘记忆回响’碎片,嵌入自然能量流中,使其‘偶然’被G-073的‘心镜’能力捕获。内容倾向:引发不安、怀疑或分离焦虑。”
一道道指令被生成、优化、下达。渊主开始调动祂那渗透在世界基础规则中的微弱影响力,如同程序员编写代码般,精心构造起无形的陷阱。这一次,祂不再挥舞力量的巨锤,而是举起了淬毒的细针。
北域圣地,容烬和露珠对渊主的转变一无所知,还沉浸在之前联手退敌的默契中。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容烬继续修炼、守护,露珠则努力熟悉着新能力,时不时通过心念传音和容烬聊上几句,虽然大多还是短句,却充满了生机。
这天夜里,露珠像往常一样吸收月华,并下意识地运转着“心镜”能力,并非为了窥探记忆,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练习,梳理着自身吸收的庞大杂乱信息(包括之前吞噬的虚空能量)。
突然,一段极其模糊、却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在她“心镜”中闪过!
那是一个背影……一个身穿古朴道袍、身姿挺拔如松的背影……是静一!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细节,但一股深沉如海、却带着无尽遗憾和……一丝决绝的悲伤情绪,却清晰地烙印了下来!
紧接着,又一个碎片闪过:是容烬!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容烬,金瞳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绝望,正对着静一的背影嘶吼着什么,画面破碎,只剩下令人心碎的愤怒和背叛感……
这些碎片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心镜能力不稳定造成的偶然回响。
但苏棠(露珠)却被那其中蕴含的、与她认知截然不同的沉重情绪冲击到了!
静一道长不是容烬的故友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容烬为什么那么愤怒绝望?静一又为何那般悲伤决绝?
她本能地觉得这些碎片很重要,很想弄明白。
第二天,容烬察觉到露珠有些“心不在焉”,传递来的心念总是带着犹豫和困惑。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是不是昨天消化能量还不舒服?”
露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昨晚“看”到的碎片断断续续地传递给了容烬,并表达了她的疑惑。
容烬在接收到那些碎片画面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金瞳中翻涌起复杂难明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了痛苦、愤怒、以及被深深掩埋的……怀念?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露珠都感到不安了。
最终,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冰晶叶子,声音有些沙哑:“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些……不必要的过去。”
他明显不愿多谈,甚至主动截断了这个话题,语气是罕见的回避和压抑。
这反常的反应,反而让苏棠(露珠)更加好奇和……不安。她能感觉到容烬平静外表下的波澜汹涌。那些碎片,似乎触及了他心中最深的伤疤。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记忆回响”碎片又偶尔出现了一两次。
有时是关于容烬本体沉睡时,漫长孤寂的片段;有时是一些模糊的、关于战斗和分离的残酷画面;甚至有一次,闪过一个温柔女子的背影(疑似苏棠的某个前世),却带着离别的哀伤……
这些碎片真真假假,都被渊主巧妙地嵌入了容易引发负面情绪的场景,并且控制着强度和频率,使其看起来完全像是露珠自身能力不稳定造成的偶然现象。
它们的出现,成功地在容烬和露珠之间制造了一层微妙的隔阂。
露珠变得有些沉默,经常会陷入“沉思”,传递出的心念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很想了解容烬的过去,却又怕触及他的伤痛。
容烬则变得更加敏感,一旦露珠稍有“异常”(比如发呆),他就会变得紧张,追问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情绪明显变得有些焦躁,守护的姿态也更加紧绷,仿佛随时会炸毛的野兽。
一种无形的、由猜疑和不安编织的网,正在悄然笼罩他们。
渊主在暗处,冰冷地观察着这一切数据变化。
“情绪波动频率上升17.8%。交流质量下降。警惕模式效率因情绪干扰预计下降12.3%。策略初步有效。继续投放计算好的‘信息饵料’,逐步放大焦虑效应。”
一场针对心灵的、无声的腐蚀,正在上演。
容烬和露珠都未曾料到,敌人最可怕的攻击,不再是力量,而是那些看似来自他们自身回忆的、淬毒的碎片。
那些来自“心镜”的沉重记忆碎片,像无形的阴云,笼罩在容烬和露珠之间。容烬变得愈发沉默和警惕,露珠则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触动他敏感的神经。那种无言的隔阂,比任何明目张胆的攻击更让人窒息。
渊主在暗处冷静地记录着数据:“目标间情感互动频率下降35%,信任指数波动,焦虑水平上升。策略持续生效。”
然而,渊主低估了情感联结的韧性,也低估了苏棠(露珠)的本质。
又一次,一段模糊却充满绝望挣扎气息的碎片闪过——似乎是容烬在某个黑暗的过去,独自面对无法抗衡的敌人,濒临毁灭的画面。
露珠再次被那画面中的绝望感染,情绪低落。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独自困惑和不安。她想起了之前共感时,真切感受到的容烬内心的恐慌(因她而生),也想起了他笨拙却真诚的守护,想起了他因为她一点点成长而露出的纯粹喜悦。
这些真实的、温暖的感受,与那些冰冷沉重的“记忆碎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这些碎片带来的只有痛苦和隔阂,如果它们是真的,容烬不会愿意她看到。如果它们是假的……那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他们!
“容烬。”她第一次主动地、坚定地通过心念呼唤他,打断了他的沉思。
容烬抬起头,金瞳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阴霾:“嗯?是不是又……”
“那些……画面。”露珠努力组织着语言,传递出清晰的意念,“不开心……不喜欢。让你……难过。我们……不要……想了,好不好?”
容烬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露珠继续传递着意念,带着安抚的力量:“现在……你在……我在……就好。以后……我……保护你!”
笨拙却无比真挚的话语,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容烬心中的阴霾。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被那些不知真假的过去碎片困住了心神,反而忽略了眼前最真实、最重要的存在——她就在这里,关心着他,想要保护他!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差点中了这种低级的攻心计!
一股暖流冲散了多日来的郁结,容烬深吸一口气,金瞳重新变得清亮而锐利。他轻轻捧起露珠,嘴角勾起一抹释然又冰冷的弧度:
“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才最重要。”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森寒,“而且……这些东西来得太巧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碎片的出现绝非偶然!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家伙搞的鬼!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既然它这么想让我们看‘过去’……”容烬冷笑,“那我们就给它看点‘好看’的!”
一个反击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第二天,容烬开始故意表现得更受“记忆碎片”影响。他时而对着露珠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时而变得易怒,甚至“不小心”泄露出一丝魂体不稳的气息,仿佛心神受到了严重侵蚀。
暗处的渊主冷静地记录着:“目标守护者情绪失控迹象明显,防御漏洞增加3.7%。计划进展顺利。”
然而,它不知道的是,容烬和露珠正暗中进行着极其精密的配合。
当又一段“记忆碎片”(由渊主精心构造投放)被露珠的“心镜”捕获时,她没有再被动承受,而是集中全部精神,调动起净化本源、雷霆之力和那丝新获得的虚空吞噬特性,牢牢“锁住”了这碎片的能量波动特征!
同时,容烬的灵体看似因“痛苦”而能量涣散,实则将绝大部分心神凝聚起来,神识如同最精密的追踪器,沿着露珠锁定的那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碎片源头的能量轨迹,逆流而上,疯狂追溯!
这是一场极其危险的博弈!对方的手段极其高明,能量轨迹几乎与自然能量流融为一体,稍有不慎就会跟丢,甚至可能被反向污染!
但容烬对能量感知的敏锐程度远超渊主预估,再加上露珠从内部进行的精准“标记”,给了他清晰的指引!
神识跨越了无尽的空间阻隔,穿透了层层维度屏障……
终于!在一片混乱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奇异维度中,容烬的神识“看”到了!
那并非一个具体的形象,而是一个由无数冰冷数据流和暗色能量构成的、不断演算变化的庞大意识聚合体的……边缘一角!
仅仅是惊鸿一瞥,那浩瀚、冰冷、毫无生机的气息就让他灵魂战栗!那就是渊主的真身?!或者说,是其庞大意识的一个外围节点?
几乎在他的神识触及的瞬间,那道冰冷意识就察觉到了!
“警报!遭遇逆向追踪!”冰冷的数据流瞬间沸腾,无数的防御机制自动触发!
容烬的神识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无比坚硬的墙,瞬间被弹回,并有一股冰冷的、带着同化气息的力量顺着神识链接反噬而来!
“哼!”容烬闷哼一声,果断斩断了那缕神识,脸色微微发白,魂体受到了一丝震动。
但值得!
他不仅确认了是渊主在搞鬼,更是大致锁定了其意识活跃的一个区域范围!虽然无法精确定位,但不再是完全抓瞎了!
“成功了?”露珠焦急地传递意念,她能感觉到容烬刚才的凶险和此刻的虚弱。
“嗯。”容烬压下不适,眼中闪烁着兴奋和冰冷的光芒,“找到那只藏头露尾的老鼠的大致窝点了!虽然没能看清全貌,但……它跑不了了!”
他低头看着露珠,语气带着无比的骄傲:“多亏了你。没有你锁定那些‘毒饵’,我找不到它。”
露珠传递出“开心”和“后怕”的情绪,轻轻蹭着他的指尖。
渊主的维度夹缝中,冰冷的意识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不是情绪,而是高速计算产生的“湍流”。
“逆向追踪……目标守护者敏锐度超出模型预测32.5%。G-073具备干扰及标记信息流能力……所有间接信息渗透计划立即终止。风险过高。”
“策略重新评估。需更间接、更长期、利用其内部其他弱点的方案。”
渊主果断停止了记忆碎片的投放。
圣地上空那无形的阴云骤然散去。
容烬和露珠都感觉到那股令人不安的窥视感减轻了许多,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不再是那种无孔不入的渗透感。
他们相视(意念)一笑,一种经过共同战斗、彼此信任更加牢固的默契,在心间流淌。
这场心理战,他们联手,扳回一局。
然而,容烬心中那惊鸿一瞥看到的、渊主那冰冷浩瀚的意识本质,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