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过后,苏市的寒意一日重过一日。
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敲打着“云顶天阙”巨大的玻璃幕墙。
室内恒温如春,但苏棠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那个男人身上的温度,正在一天天地、不可逆转地降低。
容烬的活动越来越少。
他不再频繁处理妖灵界那些需要耗费大量心神的事务,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
他周身那层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强大威压,如同退潮般悄然敛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与这冬日融为一体的沉寂。他的脸色依旧俊美,却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白,指尖触碰上去,是浸骨的凉意。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
容烬将苏棠叫到书房。
他穿着宽松的黑色丝袍,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琥珀色的竖瞳依旧深邃,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少了平日的锐利逼人,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弱感。这是苏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身上看到“虚弱”这个词。
“时间到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走到书房最深处的一面墙壁前。
那原本光滑的墙壁随着他指尖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布满复杂古老符文的圆形平台。
平台中心,静静悬浮着一枚散发着微弱寒气的、拳头大小的冰蓝色晶石——那是容烬用以维持冬眠状态核心灵力的“冰魄元晶”。
“我会在这里沉睡。”容烬指着平台。
“结界已经加固,非我允许,无人能进。阿影会守在外面,也……会守着你。”他看向苏棠,目光沉沉。“记住我说的话,待在安全的地方,哪里都不要乱跑。”
苏棠的心揪紧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到能弹指间湮灭A级怪物的男人,此刻却透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沉寂感,巨大的不舍和担忧涌上心头。
她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冰凉的身体,将脸埋在他胸膛:“容烬……我一定要好好的……你也要早点醒过来……”
容烬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回抱住她。
他的怀抱依旧宽阔,却失去了往日的炽热,只剩下一种温凉的、如同玉石般的触感。
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冰冷的吻。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更多言语。
松开苏棠,他不再犹豫,转身踏上那发光的平台。
当他盘膝坐下,双手结印按在冰魄元晶上的瞬间,平台上所有的符文骤然亮起!
柔和的白光瞬间变得刺目,将他整个身形笼罩其中!
光芒持续了数息,然后缓缓内敛、收束,最终连同容烬的身影一起,消失在平台中心。
那面墙壁无声地合拢,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容烬的冷冽气息,以及那面墙壁上隐约流转的、更加凝实的结界能量波动,昭示着这里沉睡着一位上古蛇君。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苏棠一人,还有无声飘落的雪花。
一股巨大的空落感瞬间将她淹没。
从那天起,苏棠的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却又被一层无形的紧张感笼罩。
阿影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白天,她前往109局总部上班,阿影就沉默地跟在一步之外。
他穿着不起眼的黑色作战服(据说是容烬给他准备的“人间界便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琥珀色的竖瞳锐利如鹰,时刻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无视了109局众人或好奇、或忌惮、或探究的目光,只专注于苏棠的安危。
晚上,苏棠回到“云顶天阙”顶层公寓休息。
阿影不会进入房间,只会在楼下大厅的某个阴影角落,或者公寓门外走廊的尽头,如同雕像般守候。风雪无阻。
苏棠一开始很不习惯这种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的“保护”,尤其是阿影那几乎从不开口、毫无表情的样子,让她感觉压力很大。
但渐渐地,她发现阿影的存在感其实很低,只要不威胁到她,他就像空气一样。
这份沉默而坚定的守护,反而给了她一种奇特的安全感。
一天下班,风雪很大。
苏棠裹紧了羽绒服,走出109局大楼,阿影立刻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精准地为她遮挡住风雪。
两人沉默地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看着阿影在雪地里留下的笔直脚印,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与容烬同源却弱化许多的冰冷气息,一个疑问在苏棠心中盘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阿影,”她轻声开口,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为什么……同为蛇族,容烬需要冬眠,你却不需要守在他身边沉睡呢?”
阿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撑伞的手稳如磐石。他沉默了几秒,就在苏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那带着金属般质感的冰冷声音响起,言简意赅:
“位阶不同,血脉不同,法则束缚不同。”
苏棠眨眨眼,没太听懂。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困惑,阿影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蛇君大人乃上古血脉,极为尊贵,力量通天,其存在本身已触及此界法则承载的极限。冬眠,是天地法则对其庞大力量的一种‘平衡’与‘沉淀’。如同高山积雪,需在冬日蛰伏,积蓄力量,以待春发。强行违逆,只会引来法则反噬,伤及本源。”
“而我,”阿影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影蛇一族,血脉驳杂,力量弱小,远未达到引动法则平衡的界限。故无需冬眠。”
原来如此!苏棠恍然大悟。就像大象需要庞大的身躯和力量,但也需要长时间的休息;而蚂蚁力量微小,却可以一直活动。这是生命层次和天地规则的不同。
这个解释让她对容烬的强大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心底那份担忧也更深了。她犹豫了一下,又问出了另一个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那……妖灵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容烬的本体……是不是真的像山那么大?跟我梦里看到的一样?”她想起梦境里那条盘绕在祭坛上、七寸被重创的庞大白蛇,还有它眼中滔天的恨意与绝望。
阿影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冰冷的眼眸看了苏棠一眼。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又或许……是觉得她的形容有些孩子气。
“妖灵界……”阿影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遥远感。
“广袤,古老,弱肉强食。灵气比人间界浓郁百倍,但也危险百倍。有终年燃烧的熔岩之海,有深不见底、栖息着古兽的幽暗深渊,有漂浮在空中的云中城阙,也有绵延万里、由强大妖王统治的原始丛林。法则在那里更加直接,力量就是一切。”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想:“至于蛇君大人的本体……”
阿影的眼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深的敬畏:“君上乃上古血脉,其真身……非山岳可比。若完全显化,其形可遮天蔽日,其威能引动天地色变。盘踞时,如同亘古雪山横卧大地;腾飞时,则如银龙贯日,瞬息万里。小姐梦境中所见……应只是冰山一角,且是在遭受重创时的显化,并非真身。”
遮天蔽日……亘古雪山……银龙贯日……
阿影的描述简洁而有力,却在苏棠脑海中勾勒出无比震撼的画面。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伟岸的存在。想到梦境中那庞大的白蛇身受重创、坠落的景象,她的心口又传来一阵闷痛。
“那……他平时在妖灵界,都是那样的形态吗?”苏棠小声问。
“不。”阿影摇头,“显化本体消耗巨大,且易引动法则。君上多以人形行走,或化为寻常白蛇大小。唯有震慑强敌、或身处绝境之时,才会显露真身。”他补充了一句,“君上的人形,更便于……融入人间界。”最后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车子驶入“云顶天阙”的地下车库。阿影为苏棠拉开车门,撑伞护送她进入电梯。电梯上升时,狭小的空间里一片安静。
苏棠看着电梯金属壁上倒映出的、阿影那沉默而忠诚的侧影,忽然轻声说:“阿影,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阿影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电梯门打开,他护送苏棠到公寓门口,看着她进去,然后如同之前每一个夜晚一样,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阴影,无声地融入其中,继续他的守候。
苏棠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舒了口气。
阿影的讲述,让她对容烬的世界有了一个模糊却震撼的认知。
那是一个充满力量、危险与古老法则的世界,而容烬,是那个世界巅峰的存在之一。
她走到书房那面隐藏着沉睡平台的墙壁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光滑的墙面。
指尖传来结界能量的微弱波动。
“容烬……”她低声呢喃,“不管你是人,是蛇,还是……遮天蔽日的存在……我都会在这里,等你醒来。”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呼啸着拍打着玻璃。
而在这座城市最顶端的公寓里,一个女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守护着一段跨越种族与生死的承诺。
暗流在风雪之下涌动,守候在黑暗中的影卫竖起了最敏锐的感知。
冬眠的蛇君陷入最深沉的蛰伏,而围绕着他珍视之人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