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了会儿知心话,李叹云与龙月都是神色萎靡,龙月便早早歇下了。
李叹云则入定修炼起火云经,以炼气之法,缓缓温养神魂。
按理说修炼啖鬼经是恢复效果最佳的,但龙月受不了阴森鬼气,又怀着身孕,李叹云可不敢冒险。
唉,两只鬼卫也该沟通温养其魂魄了,长此以往,那两团魂魄非要生出自主意识不可。
既然无法放弃鬼道,更不可能放弃她,要如何兼得呢?
李叹云苦苦思索,当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龙月不是修士,无法辟谷,但百花门弟子似乎早有准备,每日送来可口饮食不提,客房之中沐浴如厕等器具一应俱全。
知客甚至还推荐山中的几处温泉,称有好几种泉水可用,有的可供修士炼体,也有的是凡人沐浴赏玩,甚是贴心。
如此一月有余,龙月早就恢复如初,肚子也大了一圈。
龙月忽闪着大眼睛问道:“云哥,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叹云暗笑,他虽不通药理,但已然可以分辨出来脉搏,就是男孩无疑,可龙月还总是问。
“肯定是男孩,就让他姓龙吧,名字嘛,让岳父大人起吧,索性满足他全部的愿望。”
龙月笑道:“你真舍得啊。”
李叹云道:“当然了,反正也是你我的孩子,流着我们的血脉。”
“像我们道门的一些出家人啊,最重要的名字反而是道号,不是名字。”
龙月对此倒也知晓一二,她最近无聊之时便看些杂记和经书,遇到不懂之处便问李叹云。
一卷道经看完,李叹云也隐隐有些惊讶,龙月似乎真是做道士的材料。
悟性之深,有些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可见修仙界那种凡人智力普遍低于修士的说法之荒谬。
龙月却说,道塾里学过的,只是幼时贪玩,没有好好学而已,现在回头再读,自然有不同的理解。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这一天来了。
李叹云正在房中打坐,祁冰雁的声音传入耳中。
“李叹云,请随我来。”
李叹云睁开双眼,眼前一片灰羽飘摇。
房门无声开启,李叹云给龙月掖掖被子,见她睡得香甜,将灵傀唤过来,守在她床边。
然后悄然飘出门外,房门又无声关闭。
那羽毛在空中飘摇引路,李叹云也不御剑,紧随而去,方向正是那日山谷之处。
不多时到了山谷入口,羽毛飘落到李叹云肩头,阵法启动,李叹云被传送进阵内。
祁冰雁仍是站在那棵榕树之下,背对着他,幽幽一叹。
“晚辈李叹云见过祁真人。”
“李叹云,似乎你并不好奇我唤你前来的目的。”
李叹云一笑,说道:“叹云愚钝,但能帮到真人的似乎也只有鬼道秘术了。”
祁冰雁点点头:“不错,我要你帮我度魂。”
李叹云拱手说道:“度魂使职责所在,不知要度的是何人?”
祁冰雁点点头说道:“这段日子我托人去打听了你的所作所为,你很不错,没有辱没你的师门。”
李叹云淡淡一笑。
祁冰雁继续说道:“因此,我才放心将此事交给你,我要你度的,就是他!”
说罢单手指向身后的榕树,李叹云心中一惊,这不就是一棵树吗?
但他双目之中运起分光真意,很快发现了端倪。
“幻阵?”
“不错,只是为了些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才设幻阵遮蔽一二。”
说罢,她单手一抹,幻阵缓缓消失,榕树浮现出真容,那郁郁葱葱的模样再也不见。
榕树已然衰败不堪,远没有那么巨大。树叶不断飘落而下,又缓缓长出来,几根树杈上还燃烧着火苗。
树的周围插着四把宝光盈盈的长剑,以及平放着一卷白绫。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棵树介乎于虚实之间,闪烁着淡淡灵光,不停有痛苦的嘶吼声自地下传出来,声音里带着不甘,绝望,还有一丝丝的欣慰和满足。
一只灰雁在树梢之上哀鸣几声,得不到地底那声音的回应,又飞过来,化作一道虚影没入祁冰雁的头顶不见。
“这是本命灵物?”李叹云惊呼道。
祁冰雁点点头:“灰雁乃是我的本命,这树却是另一个人的。”
“是谁?”
“刘道恒。”
李叹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祁冰雁有一丝意外,“叹云这些日子还没有去过剑冢吧?”
李叹云答道:“拙荆已有身孕,不便外出游玩。”
祁冰雁对这个理由不置可否,说道:“该去拜祭的,你的妻子能平安长大,你的孩子能不被扒开肚皮取出,离不开九百年前那些剑冢英烈的牺牲。”
李叹云心中一凛,又想起了师父之前让自己多转转的话,原来是应在这里。
“是,叹云谨遵真人教诲。”
祁冰雁点点头又说道:“刘道恒与我都是那一场大战的袍泽,彼时我们都是筑基中期修士,我们都是甲十五阵的,我主要负责为大家恢复法力,他负责防护和疗伤。”
“他的本命灵物便是这棵榕树。”
“那一战,我们赢了,但是赢得很惨,若不是李老祖出现,我们……”她陷入回忆,目光之中竟然不时流露出恐惧之色。
…
李叹云默默听着,不发一语。
每一次度魂,他们都给自己讲一个故事,李叹云已经习惯了。
“…战场不同于江湖,向来讲究的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道恒素日里不擅言谈,只是动不动就脸红…”
“…那元婴魔女化作一头巨大的火凤,冲向由我们筑基修士组成的军阵,那可是元婴真火啊…”
“彼时我们逃无可逃,绝望等死之时,我竟有一丝解脱之意,张开怀抱就要拥抱无边烈火。”
“谁知道就在那个时候,道恒放弃了用本命神通从地下逃生,而是化为一棵大树,将我们几个拖入地下深处,而他自己则被凤火缠上…”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笑着对我说,说他一直愿意做灰雁的驻足之木,今天他做到了…”
祁冰雁双眼微红,声音有些沙哑,身体有些颤抖,不能自已。
天上飘落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在燃烧着火苗的榕树上,那低吼声仿佛弱了些。
雪花洒在两人身上脸上,但两人都没有躲避的意思。
“可我只是个克死亡夫的败柳之躯,又怎么配得上他…”
…
“魔女已被李老祖一剑斩死,元婴逃回永州再也不敢回来,但残留的元婴灭之真意霸道无比,无人敢碰…”
“…我抱着他那半人半木的焦炭身体,遍访群修,上到元婴老祖,下到山野隐者,我都求了一遍,没有一人能医好他。”
“直到李老祖劝我,试试将他当做一棵树种下去养着,陪着他。”
“他要我坚持活下去,等到有一天道恒他感应到我了,这棵树便有生机了。”
“可我等啊等啊,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山中弟子都换了无数茬,等到昔日的袍泽一一陨落,他们死前将自己的佩剑都留在了道恒身边。”
说罢,她指了指那几把剑。
“等到李老祖飞升,等到我都结丹了,道恒还是活在极大的痛苦之中,对我的呼唤毫无感应。”
“或许我真的是不祥之人吧…”
祁冰雁擦去脸上冻结的冰凌,看向李叹云。
“今日请你来,便是让你赐他一个解脱。”
“但是元婴凤火与他的神魂紧紧相连,密不可分,危险至极。”
“你可愿意吗,李叹云?”
李叹云单膝跪地,俯首抱拳回道:“能为如此英雄度魂,乃是叹云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