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27日夜,长津湖地区的温度计汞柱彻底跌入了深渊,停留在零下四十度以下的刻度。狂风卷着致密的雪粒,形成一片片白色的死亡幕布,不仅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将整个世界压缩成一个寒冷、窒息、与世隔绝的牢笼。
然而,就在这片极寒死寂之中,战斗的号角猛然撕裂了夜空!
呜——哒哒嘀——!
凄厉而独特的军号声和铜哨声,从长津湖西侧的柳潭里、南端的死鹰岭、东面的新兴里以及核心的下碣隅里等多个方向,几乎同时响起!这声音穿透风雪的呼啸,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志,敲响了美军陆战一师的丧钟,也拉开了这场人类战争史上最为残酷的炼狱血战的序幕。
柳潭里:血肉与钢铁的磨坊
柳潭里,坐落于长津湖西岸,由五个相互依托的高地组成,驻扎着陆战一师主力之一的陆战5团和7团各一部,构筑了坚固的环形防御阵地,配备了大量重机枪、无后坐力炮和迫击炮,火力配系完善。
攻击首先在这里打响。第38军113师和114师的战士们,从潜伏的雪窝和树林中跃出,如同白色的幽灵,扑向美军灯火通明的阵地。他们身上的白色披风与雪地融为一体,直到很近的距离才被美军哨兵发现。
“敌袭!中国军队!开火!”
阵地上瞬间爆发出密集的火舌。美军的重机枪编织成一道道死亡的火网,泼洒向冲锋的志愿军队伍。照明弹不断升空,将雪地照得如同白昼,也使得冲锋的战士暴露无遗。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成片地倒下,鲜血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凝固成暗红色的冰碴。后续的战士没有丝毫犹豫,踏着战友的尸体和凝固的血冰,继续向前猛冲。
“同志们!冲啊!拿下阵地!”
连长高喊着,端着一支波波沙冲锋枪,刚冲出几步,一发炮弹在他附近爆炸,气浪将他掀飞,一条腿被炸断,他挣扎着,用双臂继续向前爬行,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严寒成为了双方共同的敌人。志愿军战士的枪栓常常被冻住,无法击发。许多战士在冲锋前,不得不将步枪撞针的弹簧卸下来含在嘴里,用体温防止其冻结。更常见的是,直接用刺刀、工兵铲,甚至拳头和牙齿,与敌人进行最原始的搏杀。
美军的火力优势是压倒性的,但志愿军的人数优势和决死精神同样令人胆寒。战斗变成了残酷的消耗战。一个高地往往反复易手数次,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很快又被落下的雪花覆盖。
新兴里:“北极熊团”的覆灭前夜
相较于柳潭里,位于长津湖东侧的新兴里,驻扎的是美陆军第7师31团级战斗队(因其团徽而被称为“北极熊团”)。该团虽然同样装备精良,但并非陆战队,战斗经验和意志相对逊色,且其阵地相对分散,与下碣隅里主力的联系已被志愿军第39军116师和117师部分兵力切断。
第39军军长吴信泉亲自指挥了对新兴里的攻击。他采取了“分割包围,逐点歼灭”的战术。战斗一开始,志愿军就利用夜色和恶劣天气,迅猛穿插,将新兴里地区的美军分割成了数块。
汪洋率领的116师主攻新兴里核心阵地。战士们冒着美军密集的火力,用炸药包、爆破筒和集束手榴弹,逐个清除美军的地堡和火力点。由于美军坦克和自行火炮的威胁巨大,志愿军组织了多个反坦克小组,抱着反坦克手雷和炸药包,匍匐接近,进行自杀式攻击。
一名叫王永和的排长,在身中数弹后,拉燃了怀中的炸药包,滚入了一辆正在喷射火舌的“谢尔曼”坦克履带下。轰隆一声巨响,坦克瘫痪了,通路被打开了。
“为排长报仇!”战士们怒吼着,冲破了这道防线。
一夜激战,至28日拂晓,新兴里美军外围阵地大多被攻克,其核心阵地被压缩得越来越小。“北极熊团”陷入了重重包围,无线电里充满了求援和绝望的呼叫。
下碣隅里:争夺生命线
下碣隅里是长津湖地区美军的指挥和后勤核心,拥有唯一一个勉强可用的简易机场。这里由陆战一师师部、直属部队和陆战1团一部防守,工事最为坚固。
林文澜将进攻下碣隅里的主要任务交给了第38军112师和第40军一部,并由杨文涛的特种炮兵提供有限的炮火支援。他们的目标并非一举攻克这个坚固的堡垒,而是全力牵制、骚扰,阻止史密斯派出大量兵力增援柳潭里和新兴里,同时伺机破坏机场和补给堆积点。
战斗同样惨烈。志愿军战士们向美军机场外围阵地发起了多次决死冲击。美军的火力空前凶猛,配合照明弹和探照灯,构成了严密的防御体系。冲锋的道路,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血路”。
特种兵指挥部的工兵和侦察兵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渗透到美军防线附近,用迫击炮和火箭筒袭击机场跑道和停机坪上的飞机、油罐车,引发了数次剧烈的爆炸,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给美军造成了巨大的恐慌和物资损失。
指挥中枢的抉择
第十三兵团前进指挥部设在一个背风的冰封山谷里,实际上就是几个挖开的雪洞和覆盖着白色伪装布的帐篷。电台天线被小心翼翼地架设在山石后面。
林文澜几乎一夜未眠,他裹着厚厚的军大衣,依旧冻得脸色发青。他面前的电台里,不断传来各攻击部队的战报,大多是进展缓慢、伤亡惨重的消息。
“司令员,113师报告,攻击1282高地受挫,347团损失超过三分之一,团长重伤!”
“116师报告,已突入新兴里村落,正与美军进行逐屋争夺,敌军抵抗顽强,火力凶猛!”
“112师报告,对下碣隅里东侧高地的三次冲锋均被击退,部队冻伤减员严重……”
周志宏拿着一份汇总的战报,声音沉重:“司令员,各攻击部队伤亡都很大,尤其是冻伤。很多战士穿着单胶鞋,脚都冻黑了……照这样打下去,就算拿下阵地,部队也……”
林文澜紧闭着双眼,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他何尝不知道伤亡的巨大?每一声报告,都像一把刀子扎在他心上。这些战士,很多都是跟着他从缅甸、从华北一路血战过来的老兵啊!
但他更知道,此刻绝不能有丝毫动摇。
“告诉各军、师指挥员,”他睁开眼,目光中只剩下钢铁般的冰冷和决绝,“不要怕伤亡!现在是拼意志的时候!我们困难,美国人更困难!他们的飞机在夜里是瞎子,他们的坦克在雪地里是棺材!把我们所有的预备队,都给我压上去!告诉战士们,要么完成任务,要么就死在阵地上!没有第三条路!”
他走到通讯兵面前,亲自口述给吴信泉和王铁柱的电令:“新兴里之敌已成瓮中之鳖,务必于明日(28日)白天,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歼灭!柳潭里方向,继续猛攻,绝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他知道,白天的战斗将更加残酷,美军将获得空中支援。但他必须利用夜间取得的突破和形成的包围态势,一鼓作气,否则一旦美军缓过劲来,利用其强大的火力和机动能力组织反击或突围,后果不堪设想。
炼狱黎明
11月28日的黎明,在惨烈的厮杀中姗姗来迟。阳光穿透浓厚的云层和未散的硝烟,照亮了长津湖地区如同月球表面般疮痍的战场。
景象触目惊心。
在柳潭1282高地的斜坡上,交错的双方士兵尸体保持着最后搏斗的姿势,被冻成了僵硬的雕塑。一支刺刀穿透了一名美军士兵的胸膛,而握着刺刀的那名年轻志愿军战士,胸口也被数发子弹击中,两人一同凝固在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新兴里村外的雪原上,被击毁的美军坦克和汽车残骸冒着黑烟,旁边散落着双方士兵的遗体。许多志愿军战士,在冲锋途中就被冻僵或体力耗尽倒下,变成了雪地中一座座无声的丰碑。
在下碣隅里机场边缘,被炮火点燃的物资堆仍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橡胶、燃油和烤肉混合的怪异气味。
美军士兵从他们的散兵坑和碉堡里,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看到了中国士兵在如此恐怖的伤亡和极端天气下,依然保持着进攻的势头,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让他们从心底感到胆寒。
史密斯将军在下碣隅里的指挥部里,接到了各处传来的坏消息:柳潭里多处高地失守,部队被压缩;新兴里“北极熊团”求援信号越来越绝望;机场遭到持续炮击,补给和伤员转运困难重重。
他走到观察口,望着外面被冰雪和死亡笼罩的世界,第一次对自己这支“王牌师”的命运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向阿尔蒙德将军和东京发报,”他声音沙哑地对参谋说,“我们遭遇了中国军队主力部队的围攻,其战斗意志和兵力远超预估。长津湖地区形势极其严峻,陆战一师……需要支援,并可能不得不考虑……突围。”
而在志愿军一方,战士们利用战斗的间隙,在抢修工事,收集敌人遗弃的武器弹药和御寒物资。他们从冻僵的战友身上取下尚未使用的弹药,从美军尸体上扒下还算完好的靴子和手套。没有人哭泣,只有沉默的坚持和复仇的火焰在眼中燃烧。
林文澜接到了吴信泉的最新报告:“已对新兴里之敌完成最后合围,总攻准备就绪!”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炼狱般的寒意和决绝一同吸入肺腑。
“命令吴信泉,总攻开始!我要在今天太阳落山前,看到‘北极熊团’的团旗!”
冰雪在燃烧,血在奔流,意志在与钢铁和严寒进行着最极致的较量。长津湖,这片美丽的冰湖,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吞噬着生命,也锻造着不朽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