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之也一改往日跳脱,安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望着营帐,心情复杂难言。
她头一次……那般信任地希望我留下来保护她。
可我……却没能护她周全。
我真该死啊!
萧玦深深地看了一眼营帐,沉声道:
“孤需即刻面见父皇,呈禀今日之事并领罪。姝菀有任何情况,必须第一时间禀告于孤。”
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理由留下,唯独他,身为太子,林场安全是他负责,必须立刻去承担后果。
他离开时,目光与萧璟短暂交汇。
萧璟面色看似从容,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其下的苍白。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紧紧胶着在宋姝菀的营帐上,未曾移开。
走出营帐一段距离,萧玦忽然停下脚步,回首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元北。
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审视与怒意。
元北瞬间后背生寒。
他垂下头,明白殿下为何如此看他…
是因为他在危急关头,选择将殿下往后拉,导致宋二小姐中箭。
但他不后悔。
殿下的性命重于一切,他是殿下的侍卫,职责所在,即便因此被殿下厌弃甚至处死,他也必须这么做!
“她若能活下来,你亦可活。”
萧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淡漠得让人头皮发麻,莫得一丝感情。
“她若因此殒命,孤会让你陪葬。”
元北单膝跪地,声音沉稳:
“谨遵殿下旨意。”
萧玦收回视线,继续前行,语气依旧冰冷:
“自己去领两百鞭刑,行刑后,去营帐外跪着,没有孤的命令,不许起来。”
“是,殿下。”
元北叩首领命。
行至转角无人处,萧玦才终于卸下所有伪装,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颤抖的浊气,浑身竟有种虚脱般的无力感。
早知如此……
当初便不该应允她,带她进入林场……
平复下翻涌的心绪,他整理好仪容,继续朝着皇帝所在的正殿走去。
林场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刺客,是他失察,父皇绝不会因林场面积广阔而网开一面。
让宋姝菀重伤中毒,更是雪上加霜。
内侍总管和顺从殿内走出,躬身道:
“太子殿下,皇上宣您进去。”
萧玦抬步走入,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殿内幽静,只有清浅的脚步声回荡。
萧玦撩袍跪地,声音清晰而沉重:
“儿臣失职,未能排查清林场内隐患,致使发生刺杀事件,惊扰圣驾,累及无辜,请父皇降罪。”
雕花窗透进几缕微光,映照在庆成帝手中捧着的书卷上。
庆成帝迟迟没有开口,直到远处金丝笼中的鸟儿清脆地叫了一声,他才缓缓合上书,目光落在太子身上。
“这批刺客,目标是谁?”
萧玦如实回禀:
“回父皇,刺客最初目标明确,是冲着儿臣来的。但因儿臣身边护卫森严,他们便转换目标,朝着西陵世子所在方向而去。不过儿臣查明,西陵世子当时已因故昏迷于隐蔽处,有刺客发现却未动手,显然是在守株待兔,等着儿臣前去救援时,再行暗杀。他们的最终目标,依旧是儿臣。”
庆成帝目光深邃,不怒自威:
“朝着西陵世子去了?你确定,他们不是冲着宋家女去的?”
用西陵世子,能钓到太子?
这逻辑看似通顺,却又透着古怪。
“刺客行事,会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与物。身为太子,不能有弱点,更不能让人抓住你的软肋,你可明白?”
庆成帝的声音平缓,却字字千钧。
萧玦心头一凛,立刻辩解:
“儿臣明白!儿臣对宋二小姐并无他意,只因她是儿臣的救命恩人,那些刺客想必是探查到此点,才会利用她来引儿臣上钩。”
皇帝不再多言,有些话,点到即止。
“宋家女受伤,宋致远那个宠女如命的,不会善罢甘休。在他眼里,妻女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你需得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堵住他的嘴,也堵住朝堂悠悠众口。”
萧玦垂首:“儿臣遵旨,定会妥善处理。”
皇帝微微颔首,似乎无意深究,只是淡淡道:
“西陵郡主之死,你处理得尚可。但西陵世子遇袭,终究是事端,后续安抚与交涉,你需亲自负责,不得再出纰漏。”
营帐内,太医已为宋姝菀清理包扎好伤口。
那支染毒的羽箭被小心封存。
金氏颤抖着,亲自将从宋姝菀贴身荷包里找出的那个小巧玉瓶打开。
倒出里面唯一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清苦药香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喂入女儿口中,用水送下。
丹药入腹,不过片刻,宋姝菀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慢慢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绵长了些许。
金氏见状,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低声啜泣:
“有用……有用就好……菀菀,坚持住,柒墨已经去请白神医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营帐外,得到消息的众人,也稍稍松了口气。
丹药能暂时压制毒性,便是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而另一边,西陵世子赫连闳所在的寝殿内。
他已彻底清醒,靠坐在床头,任由太医为他更换锁骨下伤口的纱布。
剧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那双深邃妖异的眸子,比平时更加幽暗难测。
他听着属下汇报林场后续以及宋姝菀中毒昏迷的消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绷带。
迷药……毒箭……
宋、姝、菀……
一抹极淡、意味难明的弧度,在他唇角稍纵即逝。
夜色深沉,行宫别苑内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为更好的治疗,太子将宋姝菀移至行宫内。
金氏当夜便因忧惧交加发起了高烧,但她坚持不肯离开,一直守在女儿宋姝菀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
宋致远看着妻子苍白憔悴的脸,心疼不已,温声劝道:
“夫人,你先回去歇息,若是菀菀醒了见你这般模样,定要担忧难过。我在这里守着,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可好?”
金氏只是默默垂泪,声音哽咽:
“致远,菀菀……她若有个好歹,我……”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只是摇头。
最终,在宋致远和林婉清的再三保证下,金氏才被丈夫半扶半抱地带回休息。
林婉清留了下来,坐在床边绣墩上,小脸上满是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不小心把那条蛇甩到赫连灵身上,她是不是就不会晕倒离开大队伍?
如果她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遇到刺客惨死?
虽然她之前觉得赫连灵高高在上,还贬低姝菀,讨厌得很。
但人真的死了,还是跟自己有点间接关系,这种愧疚感一直缠绕着她,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就像在网上看到有人想不开,我可能会嘴欠说句风凉。
但真在现实里遇到,只会觉得惋惜和难过……劝别人那套大道理,放到自己身上根本不好使。
白南星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麻木的双腿,一脸身体被掏空的怀疑人生的表情。
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有宫女想上前给她倒茶,被她疯狂摆手制止:
“别!别过来!我腿麻了……让我缓缓……”
宫女只好退到一边。
林婉清看向白南星,担忧地问:
“南星,姝菀服了丹药,怎么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