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天宫。
厚重的隔音门“咔哒”一声合上,宴会厅的喧嚣被彻底关在门外。
沈妄站在自己房间正中,没开灯。
月光切开黑暗,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惨白的方块。
他抬起左手,腕骨上,被铂金腕环勒出的伤口皮肉翻卷,渗着血。
不疼。
疼的是脑子里反复冲撞的那几句话。
“阿妄少爷……”
“不是背叛!是求救啊!”
求救。
这个词像一颗烧红的钉子,烫进了他被格式化了十八年的脑子里。
秦彻说沈家是叛徒,他信了。
秦彻说秦博渊是仇人,他信了。
他献上一切,做最锋利的刀,最听话的狗。
现在这根唯一的支柱撞出了裂缝。
沈妄一步步走到窗边,手掌贴上冰冷的防弹玻璃,他打了个冷战。
玻璃上印出他的影子,一个模糊的、苍白的轮廓。
他应该立刻清除“王海”和“求救”这两个词。
忘掉它们,继续当一把完美的,没有思想的刀。
可是……
为什么那个司机还活着?
为什么他偏偏撞向自己?
为什么他喊的是求救?
这些问题让他无法呼吸。
压不住了。
十八年来,第一次,一个不属于秦彻命令的念头,在他身体里野蛮生长。
他想知道真相。
就算真相会把他连同这个虚假的世界一起碾碎。
沈妄猛地转身,大步走向房间角落的书桌。
桌上放着一台电脑,秦彻教过他格斗,暗杀,追踪,也教过他如何利用网络,变成黑暗里看不见的手。
他的手指停在冰冷的键盘上,抖得厉害。
这不是调查,这是背叛。
撬开主人亲手为他打造的世界,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
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更紧的锁链?还是彻底的销毁?
那声“阿妄少爷”又在耳边响起。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捅进了他记忆最深处的锁孔,强行拧动。
父亲把他举过头顶时,胡茬扎在脸上的触感。
母亲用温热的手帕擦掉他嘴角的饭粒。
护卫队的叔伯们揉着他的头发,笑着喊他小少爷。
那些人,最后都变成了一堆冰冷的金属牌。
他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活在谎言里,去杀另一个可能不是仇人的人?
手指的颤抖停了,那股属于顶级杀手的冷静重新灌注四肢。
他抬手,十指落下,键盘发出炒豆子一样的密集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
秦彻教他的东西,他学得很好。
秦宅外围的物理安防被轻易绕过,他像个幽灵,顺着加密网线潜入了京城国际会展中心的内部网络。
宾客系统,安保监控,员工资料库……
一道道防火墙在他手下层层剥落。
目标明确——王海,时间,地点,外貌。
庞大的数据流在屏幕上瀑布般刷过,沈妄的眼睛一眨不眨。
找到了。
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王海穿着侍应生制服,在宴会厅角落,对着一个站在监控死角的人说话。
那人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便装。
沈妄立刻放大画面,调动算法还原那个背影。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尖锐的电子蜂鸣,像一根钢针扎进耳朵。
不是普通警报,是秦宅核心安防系统的强制入侵警告!最高权限!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沈妄的动作停了,键盘的爆响声戛然而止。
被发现了。
他没思考,手自己动了。
清除!断开!伪造!植入!
网线被他从接口里狠狠扯了出来,发出塑料断裂的刺耳声响。
屏幕瞬间漆黑,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沈妄僵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全身肌肉绷得像石头。
他在等。
等走廊上响起秦彻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等那张戴着金丝眼镜的脸出现在门口。
一秒。
两秒。
一分钟。
十分钟。
什么都没有,走廊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赌对了,或者说,他够快。
快到安防系统只抓到一个信号的影子,他就从网络世界里蒸发了。
沈妄瘫在椅子里,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
过了很久,他才把一口气喘匀。
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是坐着,让耗尽的力气一点点回来。
直到窗外的月亮挪了位置,他才重新按下开机键。
幸好。
断网前的最后一毫秒,他截取了一份文件。
宴会临时工的入职名单,他很快找到了王海的名字。
入职信息:王海,男,五十二岁,身份证号,家庭住址,联系电话……
沈妄把这些信息输入自己建立的加密查询系统。
几秒后,结果跳出,全部信息,均为伪造。
这个王海,是被一只手凭空捏造出来,精准地投放到宴会上,完成任务后,又凭空消失了。
看着屏幕上“查无此人”的结果,沈妄的喉咙里逸出一声轻响。
不是偶然,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目的呢?
让他怀疑秦彻?让他和秦彻反目?
是谁?拍卖会上的叶莺?还是那个更深处的“家主”?
沈妄关掉电脑,站起身。
他走到床边,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脚下,是万丈深渊。
既然有人想让他看一场戏,那他就看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场戏的结局是什么。
也想看看,当他这把刀,不再指向主人指定方向的时候,他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另一间书房里。
秦彻端着一杯红酒,站在那面由几十个监控画面组成的屏幕墙前。
他将沈妄卧室的画面拖拽到主屏幕,放大。
画面里,少年把自己裹成一个茧,一动不动。
秦彻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少年蜷缩的轮廓。
他拿起酒杯,看着屏幕一角刚刚跳出、又被系统判定为虚警的红色日志。
【警告:三号端口出现异常数据请求,疑似外部入侵。】
【追踪失败,目标已消失。】
【系统判定:高级别虚假警报。】
秦彻将杯中殷红的酒液一饮而尽。
他放下空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他低声开口,声音很轻。
“我的小狗……”
“终于,要长出自己的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