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猛地拐入左侧水道。水流果然湍急了许多,小船速度加快,颠簸得更加厉害。沈清歌紧握船桨,目光如炬,死死扫视着两侧湿滑的岩壁,寻找着那株救命的水苏。
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影卫手中微弱的火折子和偶尔岩壁反光提供些许照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水流声和萧澈越来越微弱的喘息。
“在那里!”眼尖的影大突然指向左前方一处岩壁缝隙。
只见在水位线附近,一处被水流常年冲刷形成的凹陷里,几株暗绿色的植物顽强地生长在岩石缝隙中,叶片肥厚,随着水流轻轻摆动,叶背在火光下隐约可见细密的微小刺状突起!
与水苏图一般无二!
“靠过去!小心!”沈清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船艰难地靠近。一名影卫冒险探出大半个身子,用匕首小心地连根撬下几株水苏,递到沈清歌手中。
触手冰凉,茎秆确实中空。沈清歌毫不犹豫地将水苏草塞入口中,用力咀嚼。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苦涩辛辣又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几乎让她作呕,但她强行忍住,迅速将嚼烂的草泥敷在萧澈脖颈黑色的毒纹上。
然后她挤出茎秆内碧绿色的汁液,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滴入萧澈微微张开的、不断溢着黑血的嘴唇里。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萧澈的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息之后,萧澈剧烈的抽搐竟然奇迹般地缓缓平息下来!虽然仍未苏醒,呼吸依旧微弱,但不再呕血,脖颈处那骇人的黑色纹路蔓延的趋势似乎被遏制住了,甚至颜色都略微淡了一丝丝!
“有…有用!”影大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哽咽。
沈清歌瘫坐下去,这才感到口腔里那难以忍受的怪味和紧绷的神经带来的眩晕。她重重喘了口气,冷汗早已浸透后背。
但危机远未结束。后方隐约又传来了追兵的声音和火把的光亮。
小船顺着水流继续向前,试图摆脱追兵。然而,这条水道似乎越来越窄,水流也越来越急,最终竟冲出了一片略显开阔的水域,而水道的尽头,并非出口,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盐井井底!
井口极高,望上去只有一小片朦胧的月光,仿佛遥不可及。四周是粗糙开凿的环形岩壁,布满了开采盐矿留下的痕迹和废弃的木架。他们的小船,正停在井底一个浅浅的、满是卤水的积水潭里,再无去路。这是一个绝地!
“不好!是死路!”秦风脸色惨白。
影大刚指挥影卫们将昏迷的萧澈抬上井底一块稍干的岩石平台,准备寻找攀爬之路,就听见井壁上方的黑暗处传来了清晰的、越来越多的攀爬声和脚步声,火把的光亮正从上方向下迅速蔓延!
赵德海的亲卫营追上来了!他们显然熟知这里的路径,正在包抄下来!
绝境!
沈清歌的目光急速扫过这个废弃的盐井。井底散落着一些当年开采遗弃的、品质低劣的盐砖和碎石。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岩壁上一处看似天然的、不起眼的凹陷阴影处。母亲医案中,有一页画着类似的盐井结构图,在旁边标注着“旧时盐工避突涌或塌方之所”,并详细说明了其位置特征和内部构造!
“那边!把殿下抬到那个凹洞里去!快!”沈清歌指着那处阴影急道。
影卫们毫不迟疑,立刻抬起萧澈,迅速躲进那个凹洞。凹洞比想象中深一些,恰好能容纳几人,洞口还有一处天然岩石略微凸出,形成了些许遮挡。
追兵的火把光亮已经越来越近,咒骂声和脚步声就在耳边。
沈清歌看着地上散落的劣质盐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她快速抓起几块盐砖,用力将它们砸向积水潭和井底其他干燥的石块上,盐砖碎裂,颗粒飞溅。
然后,在追兵的火光几乎要照到凹洞口的瞬间,她将手中仅存的那个火折子,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掷向刚才洒满了盐砖碎屑的积水潭浅水区!
并非期待爆炸,而是——
盐砖的主要成分是氯化钠,但劣质盐砖常含有大量硫酸镁、氯化钙等极易潮解或遇水产生反应的杂质,这些杂质在突然受热时,会发生剧烈的崩解、喷溅,并产生大量刺激性白色烟雾和噼啪声响!
“噼里啪啦——!”
火折子落入浅水区的盐屑中,顿时引发了一阵并不剧烈但声音响亮、白烟弥漫的反应!听起来和看起来,极像是火药被点燃却受潮后未能充分爆炸的效果!
“下面有埋伏!小心火药!”上方正在攀爬下来的亲卫营中立刻有人惊惶大喊。
追击的脚步瞬间迟疑混乱起来,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有人寻找掩体,火把光线乱晃。没有人敢立刻冲下来查看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凹洞。
就在这片混乱和白色烟雾的短暂遮蔽下,凹洞内的沈清歌和影卫们紧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屏住呼吸。沈清歌甚至能感觉到萧澈微弱呼吸拂过她手背的冰凉触感。她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枚染血的梨花银簪,尖利的簪头对准洞口,准备着最后的搏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井口的追兵似乎被暂时唬住了,或是又在重新部署,喧哗声低了下去,但火把光仍在,表明他们并未离开。
凹洞内一片死寂。
终于,萧澈脖颈上的黑纹在水苏草汁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消退了一些,虽然远未清除,但显然性命暂时无忧了。他极其微弱地哼了一声,眼睫颤动,似乎有了一丝模糊的意识。
这细微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凹洞内却异常清晰。
所有影卫的目光,从昏迷的殿下身上,缓缓移到了沈清歌脸上。
他们的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震撼、对沈清歌临危决断的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敬畏。
今夜这一切,若非沈清歌——认出盐硝、果断用艾草硝烟制造屏障、精准找到机关令牌并派影三触发、凭医案记载找到唯一生路水苏草、临危不乱以药解毒、最后更是急中生智用盐砖火折子制造混乱吓阻追兵,为他们争取到这宝贵的喘息之机…他们所有人,包括靖王殿下,此刻早已是桥下亡魂、河底枯骨!
她所做的每一步,都远超出一个深闺少女的范畴,甚至超越了许多久经沙场的将领的决断力。那是一种融汇了惊人学识、冷静头脑、无畏勇气和极致细心的可怕能力。
秦风率先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虔诚:
“沈小姐…救命之恩,再生之德!属下秦风,愿听沈小姐调遣!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影大(影三…),愿听沈小姐调遣!”其余几名影卫,包括刚刚执行最危险任务归来的影三,也毫不犹豫地齐齐单膝跪地,压低的声线里是绝对的服从和忠诚。他们跪的不仅是救命恩人,更是一位在绝境中展现出足以令他们心折的魄力与智慧的主心骨。
沈清歌握着银簪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些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的铁血汉子,看着他们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再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微弱但终于稳住、眉宇间依旧紧锁着痛苦却顽强活着的萧澈。
井口那缕微弱的月光恰好透过缝隙,落在她染满血污、烟尘和草药汁的脸上,落在她手中那枚母亲留下的、已有些扭曲变形的梨花银簪上,泛起一丝清冷而坚韧的光泽。
她忽然想起了母亲医案扉页上,那行曾被泪水模糊过、却又被无数次摩挲看清的小字,那字迹带着与她此刻心情相同的沉重与决绝:
“医者仁心,亦能执剑。”
她深吸了一口井底冰冷咸涩的空气,目光扫过跪地的影卫,最终落向井口那片被追兵火把映亮的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起来。节省体力,戒备。我们还没脱困。”她顿了顿,补充道,“你们身上的伤需要尽快处理,殿下的情况也需稳住。等待时机。”
她的指令简洁而清晰。影卫们无声领命,迅速起身,各司其职,警戒的警戒,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
沈清歌则再次翻开医案,借着微光,仔细查看关于“水苏”和“石髓”毒的更多记载,寻找着彻底解毒和下一步行动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