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着她穿过庭院,来到早已布置好的用餐花厅。厅内烛火通明,几张案几呈半圆形摆放,中间留出空地,显然是为了方便上菜和交流。案几上已摆放好了精致的瓷制餐具——这同样是少府官窑的新产品,以及清口的茗茶。众人依序落座,虽官职新授,彼此间还带着几分朝堂之上的拘谨,但在这位将他们召至咸阳的“伯乐”府上,气氛总算比在官署时轻松些许。
顾念一作为主人,率先举杯(以茶代酒):“诸位一路辛苦,自沛县至咸阳,又即刻投入新任,想必诸多不易。今日略备薄宴,一是为诸位接风洗尘,二也是让大家伙儿松快松快,不必过于拘礼。来,我先敬各位一杯,欢迎来到咸阳,恭贺诸位履新!”
众人连忙举杯回应。萧何代表众人致谢,言辞得体:“多谢顾大人设宴款待,我等初来乍到,蒙陛下与大人不弃,委以重任,心中唯有感激,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期许。”
几杯清茶下肚,又寒暄了几句官职是否适应、住所是否安顿妥当的闲话后,顾念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坐在刘季身侧、姿态沉静端庄的吕雉,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问道:“吕姐姐,说起来,你们此番前来咸阳,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我估算着日程,似乎比预期的要晚上几天。”
这一声“吕姐姐”叫得自然亲昵,却让吕雉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她抬起眼帘,看向顾念一。按礼制,她已是刘季明媒正娶的妻子,顾念一贵为少府丞、五大夫,即便不论官秩,以其得陛下信重的程度,也完全可依世俗礼节相称。为何从初见至今,顾大人始终以“姐姐”相称?这逾越常规的亲近,是别有深意,还是这位行事天马行空的顾大人独有的习惯?吕雉心念电转,她素来心思缜密,善于观察,这小小的疑问在她心底盘旋,但她深知此刻绝非询问的时机。于是,她将这份疑惑悄然压下,神色如常地温声回答:
“有劳顾大人挂心。路上并未遇到大的变故,只是…自出了三川郡后,通往咸阳的官道,路况实在有些…一言难尽。多处坑洼不平,马车颠簸得厉害,遇上前两日那场小雨,更是泥泞不堪,车辙深陷,人马皆疲,故而耽搁了不少行程。”
“路不好走…”顾念一听得一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她穿越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咸阳城内及近郊活动,乘坐的也是少府提供的、减震相对较好的马车,对于这个时代真正的交通状况,其实缺乏切身的体会。吕雉这番朴实无华的描述,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被现代记忆尘封的认知。
对啊!这个时候的路可是一言难尽的! 她内心猛地响起一声哀嚎,我真是坐着咸阳城的马车,就忘了天下大部分的路还是‘水泥’路——一下雨就全是水和泥啊!简直是……
一个金光闪闪、被无数现代实践验证过的至理名言,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要想富,先修路!!!
天呐!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道理给忘了! 她几乎要在内心捶胸顿足,粮食高产了,工坊建起来了,钱庄要开了,丝绸之路也规划了,结果最基础、最关键的血管——道路,居然是这么个破烂状态?这怎么行!物资怎么流通?商队怎么高效往来?政令军报怎么快速传递?这简直是给大秦这辆刚刚准备加速的马车,套上了沉重无比的泥泞枷锁!失策,太失策了!
就在顾念一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疯狂自我检讨并开始飞速构思“大秦道路升级计划”雏形的同时——
咸阳宫,侧殿。
嬴政刚刚批阅完关于钱庄选址,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自从服用了那完整的“强身健体丸”后,他感觉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连带着处理政务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就在这时,那个熟悉又独特的心声,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起初是关于道路难行的抱怨,他微微颔首,确实,帝国疆域辽阔,道路修缮一直是项艰巨的工程。但紧接着,那声石破天惊的“要想富,先修路!!!”,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嬴政眸光骤然一凝,瞬间停下了伸展的动作。
他负手立于殿中,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帝国那蜿蜒曲折、遍布荆棘与泥泞的交通脉络。
“要想富,先修路……”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六个字,简练,直白,却蕴含着一种他瞬间便能领会的力量。是啊,粮食堆积如山,需要运往各地平抑粮价,赈济灾荒;丝绸、瓷器、茶叶即将规模化生产,需要便捷的通道运往四方,甚至远销西域;军队调动,政令传达,帝国统治的巩固……哪一样能离得开畅通无阻的道路?
他回想起自己统一六国后,下令“车同轨”,并修筑以咸阳为中心,通往全国各地的驰道。目的正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方便控制广袤的疆土。然而,顾念一的这声心声,却从一个更根本、更富前瞻性的角度点醒了他——道路,不仅是统治的工具,更是繁荣的基石!
“此女…果真直指要害。” 嬴政嘴角不自觉地带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顾念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声已经同步出去。她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继续追问吕雉:“吕姐姐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除了泥泞难行,可还有其他不便?比如沿途关卡、桥梁渡口之类?”
吕雉见顾念一对此事如此上心,便也细细道来,将沿途所见路桥失修、某些地段盗匪传闻(虽未亲遇但也令人心忧)、以及部分关隘查验效率低下等情况,条理清晰地说了一遍。萧何、刘季等人也偶尔补充几句,一时间,关于“行路难”的讨论,倒成了宴席开始前的一个小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