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域的光,柔和得近乎虚幻,流淌在妍小妤如霜雪般刺目的银发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晕。她失神地靠在一块温润的灵玉旁,怀中是哭累后沉沉睡去的凌玥。女儿脸上还挂着泪珠,呼吸却渐渐平稳,仙域浓郁的生机正悄然滋养着她弱小的身躯。
一片祥和中,妍小妤的目光,却无意识地落在了自己胸前垂落的一缕白发上。那银白的色彩,在仙域七彩流转的霞光映照下,白得那么纯粹,也……白得那么刺眼。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刻在她的生命里。
就是这一抹白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被强行压抑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脑海,带着血与泪的温度,将她彻底淹没——
“小妤,你看,这株万年雪莲开了,像不像你的眼睛?”记忆里,凌谕捧着一株冰晶般的莲花,混沌色的眼眸中含着她最熟悉的温柔笑意,指尖轻轻拂过她那时还是墨色的发梢。那时,她的发,是夜的颜色。
“谕,我好像……有了我们的孩子。”她依偎在他怀里,脸颊绯红,声音带着羞涩与巨大的喜悦。他紧紧抱住她,欢喜得像个孩子,在她耳边一遍遍低语:“辛苦了,我的小妤。以后,我定会寻遍诸天,找来最好的灵药,绝不让你受半分亏损。”
然后是生产那日,撕心裂肺的痛楚席卷全身,本源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流逝。模糊的视线里,是他煞白的脸,紧握着她冰凉的手,混沌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心疼。当她终于力竭,听到婴儿啼哭时,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扑到床边,看着她瞬间变得灰白、继而彻底化为雪色的长发时,那骤然碎裂的眼神和滚落的热泪。他颤抖着抚摸她的发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小妤……对不起……我一定会让你这头发……变回从前冰蓝色的样子……一定!”
往后的岁月里,他从未忘记这个承诺。每一次外出归来,总会带回各种据说能滋养本源、焕发生机的奇花异草、仙丹灵药。他耐心地哄她服下,在她因药力不适皱眉时,会笨拙地讲些并不好笑的笑话转移她的注意力,会用他磅礴温和的混沌仙力,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经脉,化解药力。夜里,他常常拥着她,下颌抵着她雪白的发顶,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低语:“会好的,小妤,一定会好的。我的小妤,合该是星海最明媚的颜色。”
那些记忆里的声音、画面、触感,是如此清晰,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他承诺时眼神的坚定,他喂药时动作的轻柔,他拥抱时胸膛的温度……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会变回去的……他答应过的……”妍小妤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早已不存在的温暖。她冰蓝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前方仙雾缭绕的山峦,试图用他昔日的承诺……来安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他那么厉害……他是仙王……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他一定会来找我们……然后……然后我的头发就能……
可这自我安慰的壁垒是如此脆弱。现实的冰冷,如同无孔不入的寒气,轻易就穿透了这层薄薄的伪装。
然后呢?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尖锐地响起。
然后,他就能浑身是血地站在你面前,对你微笑吗?
然后,你就能忘记他最后看你那一眼里的歉疚和决绝吗?
然后,你就能当那道彻底闭合的仙门从未存在过吗?
“不……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妍小妤猛地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拼命想阻止这些思绪,可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他染血战袍的破碎边缘,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金色血液,他胸口那柄颤动的石剑,还有……他最后那个努力挤出来的、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对不起……小妤……让你最后一次见我……竟是以恨我为终……”
那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恨他?她怎么会恨他?那一刻的“恨”,不过是恐惧失去至极点的崩溃!是气他为什么总是自作主张!是怨他为什么要把她推开!可现在……她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她可能……永远地失去“恨”的对象了……
心痛得无法呼吸,仿佛整个胸腔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撕裂。她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疯狂流淌,浸湿了衣襟,滴落在身下散发着清香的仙草上。她蜷缩在那里,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只被遗弃在风雪中、濒临冻僵的幼兽。
仙域再美,灵气再浓,于她而言,又有何意义?这满头的白发,曾经是他心疼的证明,如今,却成了刻骨铭心的失去的象征。他承诺要让它恢复的颜色,或许……再也等不到了。
这头白发,将会永远这般雪白下去,如同她此后的人生,再无他带来的色彩。
无尽的悲恸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吞噬。她哭得几乎窒息,却仍止不住地去想,去想关于他的一切,去想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