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宗田的打谷场还堆着半人高的稻垛,金黄的谷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阿烬抱着膝盖坐在谷堆上,手里转着根稻穗,穗尖的谷粒时不时落在他发间,像撒了把碎星。
“还在想白天那事?”林缚言提着盏琉璃灯走过来,灯里的星油燃得正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挨着阿烬坐下,将灯放在谷堆间,“太玄门长老都夸你培育的妖稻能调和阴阳,你倒愁眉苦脸的。”
阿烬把稻穗往地上一扔,闷声道:“可他们私下里说,我是妖,种出的稻子也带着妖气,吃了会乱心性。”他指尖凝出缕淡紫妖力,戳着地上的谷壳,“就像今天收稻时,焚天教那几个年轻弟子,看我的眼神跟看毒物似的。”
林缚言拿起根稻穗,用指腹碾开谷壳,露出里面紫白相间的米粒:“你闻闻。”
阿烬凑过去,一股清甜混着淡淡草木香的气息钻进鼻腔,没有妖气的腥戾,只有谷物特有的温润。“这……”
“妖力也好,星力也罢,到了土里,都得跟着土地的性子走。”林缚言把米粒抛进嘴里,嚼得咔嚓响,“土地不偏心,你给它什么,它就长出什么。你往土里种的是用心培育的稻种,长出来的自然是能养人的粮食,跟你是不是妖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起身,朝着打谷场另一头喊:“石砚!把那袋新碾的妖稻米扛过来!”
石砚正跟寒天宗的弟子比试谁扬场扬得干净,闻言扛着个大麻袋跑过来,袋子上还沾着草屑:“咋了?要煮夜宵?”
“嗯,”林缚言接过麻袋,往石砚手里塞了把镰刀,“去割把新鲜的青菜,再去合欢谷那边摘几个番茄,要带露水的。”又冲远处喊,“万毒谷的丫头,借你们的药香木柴用用!”
很快,打谷场中央支起了口大铁锅,寒天宗弟子引来的冰泉水哗哗倒进锅里,焚天教的火折子一点,药香木柴“噼啪”燃起,火光明明灭灭映在众人脸上。林缚言把妖稻米倒进锅里,用木勺搅了搅,米粒遇水立刻舒展,紫白相间的纹路在水里轻轻漾开。
“我娘以前说,做饭最能看出人心。”合欢谷的姑娘一边往锅里撒番茄丁,一边笑道,“心里装着事的人,煮的粥都带着苦味;心里敞亮的人,白粥都能煮出甜味。”
万毒谷的谷主蹲在灶边添柴,药香木柴燃出的烟都是香的,混着米香飘得老远:“阿烬你闻,这烟里有‘安心草’的味,专治胡思乱想。”
石砚抱着棵大青菜跑回来,叶子上还挂着露水,他手忙脚乱地择着菜,嘴里嘟囔:“我奶奶说,吃饭不等人,有啥烦心事,吃饱了再说。”
阿烬坐在灶边,看着大家围着口铁锅忙忙碌碌,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焚天教的弟子不知从哪摸出坛酒,正跟寒天宗的比谁能喝,输了的被罚去挑水;太玄门的星士举着星盘,说今晚的星象最利“和解”;连平时总板着脸的太玄门长老,都被石砚塞了个刚烤好的红薯,吃得嘴角冒热气。
“粥好了!”林缚言揭开锅盖,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香气涌出来,紫白相间的米粒熬得稠稠的,番茄的红、青菜的绿点缀其间,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他舀起一勺,递到阿烬嘴边,“尝尝。”
阿烬犹豫了一下,张嘴接住。粥滑进喉咙,温温热热的,米香里裹着番茄的酸甜、青菜的清爽,还有药香木柴的淡淡回甘,一点妖气的腥戾都没有,只有满满的暖意。
“怎么样?”林缚言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
“甜的。”阿烬含着粥,声音含糊不清。
“那是自然。”石砚抢过木勺给自己舀了一大碗,烫得直哈气,“这米里有咱们这么多人的力气,能不甜吗?寒天宗的水,焚天教的火,合欢谷的菜,万毒谷的柴,还有……”他拍了拍阿烬的肩膀,“你的米。少了哪样,都熬不出这味。”
太玄门长老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端着个陶碗,碗里的粥冒着热气:“老朽活了百年,悟出来个理——这天地就像口大锅,咱们都是锅里的米,你靠着我,我贴着你,煮出来的才是一锅好粥。要是总想着自己是紫的就该压过白的,白的就该排斥紫的,最后只能烧成锅焦糊。”
阿烬看着眼前这锅热闹的粥,忽然明白林缚言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弄这顿饭。那些关于“妖气会乱心性”的闲话,在这锅粥面前,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谷壳一样不值一提。
夜风卷着米香穿过打谷场,远处传来镇界碑的嗡鸣,阿烬抬头望去,只见碑上的青绿色禾苗纹又长了些,紧紧缠着稻纹和妖藤纹,像三只手交握在一起。
“明天,”阿烬舀起一大勺粥,往石砚碗里送,“我教你们种妖稻吧,咱们把万宗田再拓出百亩,种出的稻子,够全宗的人吃一年。”
石砚笑得眼睛都没了:“好啊!我来犁地!”
“我来引水!”寒天宗弟子举手。
“我来施肥!”焚天教的拍着胸脯。
合欢谷的姑娘们互相看了看,笑道:“我们来种护田花,让稻子长得比谁都壮!”
锅里的粥还冒着热气,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阿烬低头喝着粥,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原来被人接纳的滋味,比最甜的粥还要暖。
他偷偷看了眼林缚言,对方正跟太玄门长老说着什么,侧脸在火光里显得格外柔和。阿烬忽然觉得,这万宗田的月光,比妖山深处的任何时候都要亮,亮得能照见心里每一个角落,把那些藏着的不安,都照成了坦坦荡荡的欢喜。
仓廪里的新谷还在散发着清香,像是在说:人心齐了,日子才会像这粥一样,稠稠的,暖暖的,再没什么坎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