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漠镇的雪下到第三日,檐角的冰棱能当拐杖用。林缚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育种坊走,棉鞋踩在雪地里“咯吱”响,像在给怀里揣的蜡丸伴奏——那里面裹着北境冻土镇的急信,蜡封上沾着点暗红,据信使说,是镇民为了护信,在雪地里被野狼抓伤的血。
“冻裂的地总算化了层薄泥,”苏眉正在育种坊的暖棚里翻土,指尖沾着黑褐色的腐殖土,“但北境的土邪乎,白天化冻稀得能陷住牛,夜里冻得跟铁板似的,刚发的芽一冻就黑……”她举起块冰碴,里面冻着株蔫掉的稻苗,“这是冻土镇送来的‘样品’,说咱们的‘漠三号’在那,撑不过三夜。”
林缚解开蜡丸,信纸冻得发硬,字里行间都是急:“雪没膝盖时断了粮,镇民啃树皮熬到化冻,本指望稻种能活,没想到夜里一冻,苗全烂了……求龙盟给条活路,哪怕能种出半石粮,也认龙盟做东家!”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哭脸,墨渍晕开像团冰花。
暖棚外传来马蹄声,林武师裹着满身雪冲进来,怀里抱着个麻袋,解开绳结,倒出堆带着冰碴的种子:“南疆来的!说是雨林里长出的‘漠南一号’变种,穗子上的绒毛能结霜,正好试试北境的冻!”麻袋底还压着封信,南疆使者用藤汁写的,说发现绒毛厚的稻穗冻了三天还硬挺,“说不定能给北境当个‘挡箭牌’。”
苏眉捏起粒南疆稻种,放在灯下照:“绒毛里藏着层蜡质,跟涂了层油似的——这是老天爷赏的抗冻招啊!”她转身往育苗盆里撒种,“试试把南疆种和‘漠三号’杂交,说不定能长出‘带棉袄’的稻子!”
林缚往暖棚的火盆里添了块松木,火苗“噼啪”跳,映着墙上的地图。北境冻土镇用红笔圈了圈,旁边标着“夜温-15c”,南疆雨林画着绿圈,标着“日温35c”,两个极端的地儿,此刻要靠粒种子牵上线。他忽然想起西疆使者说的“沙丘育苗法”,蹲下身扒拉着暖棚的土:“要不试试‘冻藏法’?让种子先在冰窖里冻三天,再拿出来催芽,逼着它长抗冻的劲!”
“疯了吧?”林武师刚擦完雪的手顿在半空,“种子冻坏了咋整?”
“不疯不成活。”苏眉已经找来了冰窖钥匙,“北境的镇民在雪地里啃树皮,咱们在暖棚里怕冻坏种子?”她拎着袋稻种往冰窖走,裙摆扫过雪堆,带起片碎银似的雪沫,“最多损失这一袋,成了,他们就能多收十石粮。”
冰窖里寒气直钻骨头,林缚呵着白气往陶缸里铺碎冰,苏眉把混合了南疆绒毛种的稻种撒进去,再盖层雪:“就冻三天,每天来看一次,只要胚没黑,就有戏。”缸沿贴了张纸条,写着“北境的盼头”,字被冻得有点歪。
这三天,冻土镇的信使就守在暖棚外,裹着三层棉袄,脚边堆着镇民凑的半袋炒豆子——那是他们仅有的口粮。林缚让伙房每天给送碗热粥,信使总留半碗,说要冻成冰带给孩子尝尝“龙盟的暖乎味”。
第三夜,雪又下大了。林缚和苏眉撬开冰窖的锁,陶缸里的雪化了半,稻种裹着层薄冰,苏眉捏起粒,用指尖搓掉冰壳,对着灯照——胚乳泛着淡绿,没黑!她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冰窖顶上,掉下来点碎冰碴,落进脖子里凉丝丝的。
“成了!”她把种子倒进温水里,“催芽!”
育苗盆搬进暖棚最暖的角落,火盆烧得更旺,林武师守了两夜,眼睛熬得通红,第四天清晨跳起来喊:“冒白尖了!绒毛比南疆种还厚!”众人围过去看,细小的芽尖裹着层白绒,像穿了件迷你棉袍,在晨光里颤巍巍的,透着股犟劲。
冻土镇的信使“扑通”跪在雪地里,对着暖棚磕了三个头,额头沾着雪,混着泪往下淌:“俺们镇民说,龙盟的种子能在冰里活,就跟龙盟的人似的,实心眼对咱……”他从怀里掏出块冻硬的肉干,“这是镇里最后块鹿肉,俺们不啃树皮了,等稻子熟了,成倍还!”
林缚把肉干塞回他怀里,往他背包里塞了袋新育的芽种:“回去按册子上的法子种,夜里在田边堆柴火,烧着熏烟能挡寒气。”又递过张地图,“这是附近冻土层浅的地块,标红的地方先试种,稳了再扩。”
信使背着芽种出发时,天放晴了,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走得很慢,每步都踩在自己的脚印里,像在给种子踩出条安稳路。林缚站在镇口望,看他的身影变成个小黑点,忽然想起刚建龙盟时,有人说“稻种哪能当刀枪用”,此刻却觉得,这些带着绒毛的芽尖,比任何兵器都硬气——刀枪能护一时,稻种能扎下根,长出年复一年的安稳。
暖棚里,苏眉给新苗换了个大盆,盆上写着“漠北一号”。阳光透过棚顶的冰棱,在芽尖上折射出彩虹,林缚摸了摸口袋里的蜡丸,里面是东海岸发来的喜报:耐盐稻亩产又涨了半石。他忽然想,龙盟的地图上,以后大概会画满这样的标记——哪里的稻种发了芽,哪里的镇民不再啃树皮,哪里的雪地里,能闻到新米香。
雪还没化透,但育种坊的暖棚里,已有了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