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写着“404”的铁皮,在晨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像一面未经擦拭的勋章。
手机的震动仿佛电流,从林枫的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屏幕上“孙正刚”三个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瞳孔微微一缩。
寝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另外三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他脸上,空气凝固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林枫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按下了免提。
“喂,孙老师。”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丝毫波澜。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不带任何情绪,却字字都透着不容置喙的份量:“林同学,我是孙正刚。你发的东西,校领导看到了。”
短暂的停顿,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天上午九点,校长办公室,聊聊你们的‘年鉴’。”
没有问句,不是商量,是通知。
说完,对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一阵忙音。
“嘟……嘟……嘟……”
忙音在小小的寝室里回响,像丧钟。
“我操!”张野第一个跳了起来,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校长办公室?这是要秋后算账了!林子,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大不了一起挨个处分!”
赵子轩的脸瞬间白了,他扶着桌角,声音都在发抖:“完了……这下真闹大了。毕业证……会不会……”他不敢再说下去,对一个背负着家庭希望和沉重房贷的人来说,任何与“毕业”挂钩的风险,都是足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沉默的陈默,此刻已经打开了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屏幕上代码和资料飞速滚动。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查了,孙正刚,学生工作处处长,以铁腕着称,经手处理过三次学生群体事件,全部以强制手段压下。校长王建国,学术派出身,极度重视学校声誉和纪律。这次的舆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容忍范围。去校长办公室,凶多吉少。”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众人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林枫关掉手机,目光扫过三位兄弟,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恐惧和决绝。
他知道,这间小小的404寝室,此刻就是他们的马奇诺防线。
“我一个人去。”林枫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不行!”张野吼道。
“为什么?”赵子轩也急了。
林枫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四个人一起去,那性质就变了。在他们眼里,那不是请愿,是示威。我们递交的是一份‘记忆年鉴’,不是战书。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讲的是情理,不是武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四人勾肩搭背的合影上,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再说了,总得留个人,万一我回不来,帮我收拾东西。”
这句玩笑话,让寝室的气氛更加沉重。
那一夜,404的灯没有关。
没人说话,也没人睡觉。
张野把他珍藏的哑铃片擦了一遍又一遍,赵子轩反复看着手机里家人的照片,陈默则将《404年鉴》的所有原始数据、后台日志和每一条留言的Ip来源都做了加密备份,存进一个U盘。
第二天,清晨八点。
林枫换上了一件最干净的白衬衫,赵子轩默默走上前,替他抚平了衣领上最后一丝褶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张野把一杯温水塞到他手里,瓮声瓮气地说:“喝完。别他妈给咱们404丢人,渴死在里面。”
陈默将那个小小的U盘递给他,低声道:“所有证据。如果他们质疑真实性,就让数据说话。”
林枫接过U盘,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金属外壳仿佛能给他带来一丝冷静。
他环顾这间承载了他们四年青春的屋子,每一处划痕,每一张贴纸,都像一个沉默的证人。
“等我回来。”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拉开了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从404寝室到行政楼,这条路他走了四年,从未觉得如此漫长。
路边的香樟树,图书馆前喂鸽子的女孩,篮球场上挥洒的汗水……这些再熟悉不过的景象,此刻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遥远而不真切。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老吴的话:“你们是唯一一个把问题变成光的。”
光?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住这束微光。
他只知道,他身后站着张野、赵子轩、陈默,站着那872份滚烫的记忆,站着无数个曾在这片土地上活过、爱过、迷惘过、呐喊过的年轻灵魂。
行政楼到了。
这栋宏伟的建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审视着每一个试图挑战它权威的渺小个体。
林枫一步步踏上台阶,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清晰而孤独。
三楼,走廊尽头。
那扇挂着“校长办公室”铭牌的厚重木门,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门上的黄铜把手,被擦拭得锃亮,映照出他略显苍白但眼神坚定的脸。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沉重而有力,像战鼓。
他站定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领,抬起了手。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知道,这扇门背后,是决定404命运的审判场。
赢,他们或许能为这所大学留下一段有温度的传说;输,他们四年的青春记忆,将和这间寝室一起,被彻底抹去,化为尘埃。
他的指关节,距离那扇冰冷的木门,只剩下最后几厘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