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厢内的暖气仿佛被抽空,一股寒意从林枫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转头,张野那张因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此刻已经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像是被点燃的野火,烧得通红。
阿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急促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张妹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城西老物流园,监控拍到她被塞进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面包车!”
林枫甚至来不及消化这信息,身边的张野已经动了。
他像一头被惊扰的豹子,一言不发地转身,哗啦一声拉开脚下的行李箱,从一堆换洗衣物中抓出两个黑色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武术护腕,狠狠地套在手腕上,随即转身就往车门冲去。
那股决绝的、要将一切阻碍都撕碎的气势,让周围的乘客都下意识地退开。
“疯了!”林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入手滚烫,肌肉绷得像铁块,“你一个人去是送死!”
“放开!”张野的吼声低沉沙哑,像困兽的悲鸣,“我妹才十七岁!她在城里连地铁都不会坐,人生地不熟,你说她能跑到哪里去?她一定是被人带走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枫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张野的世界很简单,父母早逝,父亲前年中风瘫痪,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扎着羊角辫的妹妹,就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锚点。
妹妹出事,等于抽走了他的龙骨。
林枫松开手,不再多说一个字,只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两人在下一个临时停靠站就冲下了车,冰冷的风雪瞬间灌满了肺腑。
他们冒着越来越大的雪,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城西。
车上,林枫的手机屏幕亮得晃眼,手指在上面飞快地跳动。
他拨通了小舟的电话,声音冷静得可怕:“调出车站周边所有保洁车的夜间巡逻路线,重点排查去往城西物流园的车辆。”同时,他给远在千里之外的陈默发去指令:“接入城西物流园周边所有商户监控,尤其是角落和后门,进行AI人脸动态比对,目标,张妹。”
指令发出不到十分钟,反馈接踵而至。
小舟发现一辆每日凌晨固定往返于车站和物流园的垃圾清理皮卡,其轨迹与阿健提供的黑车失踪路线高度重合。
紧接着,陈默的消息弹了出来,附带着一张模糊的截图:“锁定!3号仓库东侧铁门,五分钟前,目标出现过一秒。”
林枫瞳孔骤缩,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成线:“这是外包保洁公司的中转点和休息处!老刀的人在利用职务之便运人!”
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警方的备案电话,将所有推断和证据和盘托出。
然而,电话那头的答复却像一盆冰水浇下:“情况我们已经记录,但目前证据链尚不完整,无法构成直接出警条件……”
距离陈默父亲的手术,只剩下十八个小时。他们等不起。
“我上。”张野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脱下自己显眼的运动外套,一把扯过林枫搭在臂弯里的黑色风衣穿上,将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他就这样,像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刚下班的保洁车队中。
凭借着多年习武练就的对肢体语言的超常敏感,张野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司机。
很快,他锁定了一个正准备发动皮卡的男人。
那人手上动作没什么异常,但手腕上系着的一根不起眼的红绳,却让张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那是老刀手下核心成员的标志。
远处的黑暗中,林枫举着望远镜,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老刀不是单纯的倒票黄牛,他更像一个扭曲的审判者。
他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筛选、截留那些急切回家的人,像是在审判每一个渴望团圆的灵魂,质问他们凭什么能安然回家。
林枫心念电转,打开手机,点开之前那段公开播放的录音,用蓝牙耳机传给张野。
那个充满怨毒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说那些学生不配回家,可你知道有一个女孩为了省下五十块钱的车票,在车站吃了三天泡面吗?你知道她哥哥为了给她凑手术费,在工地上扛了多久的沙袋吗?”
耳机里,林枫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张野听着,那只戴着护腕的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那不是别人,那就是他的妹妹,他的家人。
深夜,物流园区万籁俱寂,只有风雪的呼啸声。
张野的身影如鬼魅般掠过空地,他绕到3号仓库的后方,翻过两米高的围墙,落地时悄无声息,像一片落叶。
东侧的铁门果然从外面用一把大锁锁着。
他屏住呼吸贴在门上,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喊,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张妹!
再没有丝毫犹豫。
张野后退两步,身体猛然前冲,腰腹发力,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踢狠狠地轰在锈迹斑斑的门锁上!
“砰!”
一声巨响,木屑与铁锈齐飞,整个门框都在震颤,那把大锁应声而开!
仓库内,被绑在椅子上的张妹猛地抬头,看到门口那个逆光而立、浑身散发着寒气的身影时,她先是一愣,随即泪水夺眶而出,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张野的心瞬间被揪紧:“哥,你真人……比抖音视频里帅多了。”
“别怕。”张野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哥来了。”
就在他解开妹妹身上绳索的时候,仓库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手电光束和警察的呵斥声一同涌了进来。
林枫站在最前面,看到张野正脱下自己的棉衣,小心翼翼地裹在瑟瑟发抖的妹妹身上。
而在仓库的角落里,一个中年男人蜷缩着,正是老刀。
他没有反抗,只是蹲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笑得阳光灿烂。
老刀被戴上手铐带走前,经过林枫身边时,忽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我儿子那年也是寒假……火车站里人挤人,他摔倒了,没有人拉他一把。”
林枫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屏幕转向他。
屏幕上,是那张“一张回家的车票,换一句对陌生人的道歉”的活动截图,背景里,无数双手正在互相传递着温暖和善意。
“现在有人拉了。”林枫轻声说。
警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肮脏都掩埋。
张野背着已经睡着的妹妹走在前面,宽厚的肩膀微微起伏。
林枫落后几步,看得真切,那不是因为冷,而是无法抑制的后怕。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所谓的英雄,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普通人,在命运的洪流面前,硬着头皮,去接住那个比自己更脆弱、更需要保护的生命。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一行字:“我爸进手术室了。”
林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抬起头,望向被风雪模糊了轮廓的城市远方。
那里有万家灯火,有温暖,也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家。
他呼出一团白气,温热的气息在严寒中短暂地抗争了一下,便消散无踪。
前路漫漫,但此刻,唯一要做的,就是朝着自家的那扇门,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