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审提案日的晨光漫进会议室时,林枫的衬衫第二颗纽扣正抵着校徽。
那枚金属徽章被体温焐得发烫,像块烧红的小煤块,隔着布料硌得胸口发疼。
椭圆形会议桌泛着冷光,二十余把椅子早被占满。
市场部程涛跷着二郎腿,指尖敲着手机屏——他昨晚刚在茶水间说“实习生能搞出什么名堂”;品牌部赵主管捏着马克笔,在笔记本上画的小人儿正叉腰冷笑;连平时总迟到的财务总监都提前十分钟到了,此刻正用指节叩着桌面,一下一下,像在敲倒计时。
“都坐直了。”老秦推开门时西装下摆带起风,夹着的平板啪地拍在桌上,“今天不看ppt,我要听真人讲。”他转头看向林枫,眼角的皱纹堆成笑纹,“小林,你来说。”
林枫喉结动了动,指节在文件夹上轻轻叩了两下——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
走上讲台的几步路,他听见自己皮鞋跟敲在地板上的声响,一下比一下清晰。
投影仪蓝光在墙面投下他的影子,瘦长,微微发颤。
“我准备了段音频。”他按下播放键。
会议室的音响里突然炸开锅。
“陈默你那包鱼丸再不下锅要化了!”是张野的大嗓门,带着点急吼吼的东北腔。
“急什么?我这是寿喜烧汤底!”陈默的反驳混着咕嘟冒泡的水声,“上次你煮火锅把舍管阿姨的花浇了,现在还欠人家三盆绿萝呢!”
“拉倒吧,要不是我顺走阿姨的灭火器——”
“停!”赵子轩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点被烫到的抽气声,“重点是鸡排涨价了!我今早排了二十分钟队,结果多掏两块钱!”
背景音里传来塑料漏勺碰撞的脆响,还有谁吸溜面条的声音。
这段录音像是被按进了火锅的热气里,带着油星子的烟火气,糊得人耳朵发软。
先是零星的咳嗽声,接着有人调整坐姿的吱呀响,到后来整间屋子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
市场部王经理推眼镜的手顿在半空,程涛的助理低头翻笔记的动作慢下来,连财务总监都放下了笔,眼镜片后的目光亮了亮。
林枫望着台下,突然想起军训时张野顺拐走出方阵那回——当时所有人笑作一团,可后来宿管阿姨偷偷塞给张野护膝,说“小伙子腿劲足,就是得护着点”。
那些没被镜头捕捉的温度,才是真实。
“真正的年轻人生活,不在热搜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在这些没人直播的晚上,在食堂阿姨多给的半勺菜里,在实验室学长帮你改了八遍的代码注释里。”他点开下一张投影,动态图谱在墙上流转,“这是我们用‘创意溯源系统’生成的情绪热力图——蓝色是吐槽,红色是雀跃,绿色是藏在玩笑里的委屈。每个锚点都对应着具体的人,具体的事。”
老秦身体前倾,手指叩了叩桌面:“这才是洞察。不是数据堆砌,是听到了沉默的声音。”
“但缺乏商业转化路径!”程涛突然插话,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年轻人的碎碎念能卖货吗?你这方案连KpI考核都做不到!”
“能。”
声音从后排炸开。
阿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出半米。
他推了推歪掉的黑框眼镜,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昨晚林枫给他盖外套时,他迷迷糊糊听见手机提示音,是林枫把他备注改成了“防剽窃大师”。
现在他盯着程涛发红的耳尖,突然觉得这个备注,值了。
“赵主管删改的那份模板方案,上周在内部测试中用户留存率高出37%。”阿哲掏出平板,投影屏上跳出柱状图,“因为被删掉的那些‘碎碎念’,才是用户点进详情页的理由——他们不是在买产品,是在买‘原来有人和我一样’的共鸣。”
会议室炸了锅。
赵主管的脸涨得像猪肝,程涛的钢笔“啪”地断成两截。
周莉却突然站起来,指尖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封皮是鲜红的“人事〔2023〕17号”:“即日起,所有项目必须标注‘创意贡献者’,实习生享有署名权。”她看向林枫,目光里带着点释然的笑,“这不是为你一个人改的,是为以后每一个不想装哑巴的人。”
散会时,周莉悄悄往林枫手里塞了封信。
封皮上“推荐函”三个字被摩挲得发毛,像是被反复打开又合上。
他躲进楼梯间拆开,第一行就是林导的字迹:“这是个愿意为真实说话的年轻人,他的故事,比任何方案都动人。”
风从楼梯窗灌进来,吹得信纸哗啦响。
林枫望着楼下的梧桐树,突然想起大一报道那天,他拖着行李箱站在404门口,张野正把双截棍往床底塞,陈默蹲在地上拼手办,赵子轩举着手机对他喊“兄弟来段土味情话助助兴”。
那时候他只想缩进被窝里,现在却觉得,这样的热闹,真好。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是陈默的消息:“已上传,《火柴协议v1.0》,献给所有被说‘太天真’的提案。”林枫点开链接,开源代码的绿色字符在屏幕上流淌,像条闪着光的河。
他抬头时正好看见写字楼外的电子屏亮起,那个戴耳机敲代码的男生正低头笑,画外音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我不是社恐,我只是在等一句‘我听见了’。”
“你这波操作,比张野的拳头还狠。”他给陈默回完消息,又点开苏晚晴的朋友圈。
照片里的她站在落地窗前,身后是曼哈顿的天际线,配文:“这里没人知道404,但他们在讨论‘情绪拼图模型’。”
拇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林枫按下发送键。
对话框里那句“你看,我们没变成他们”,比他写过的任何方案都简短,却烫得指尖发疼。
手机又震了,是寝室群的消息弹窗。
赵子轩的语音一条接一条炸出来,带着点慌乱的颤音:“兄弟们救命!我妈说我再不去相亲就断生活费……谁来帮我演男友?张野你别笑!陈默你别支招说cosplay!林哥——”
林枫笑着打字:“这次,我们不反击,我们拍个真人秀。”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听见窗外传来梧桐叶沙沙的响声,像极了404寝室夜聊时,陈默敲键盘的轻响,张野翻漫画书的哗啦声,赵子轩偷偷煮面的咕嘟声。
夜色漫上来时,林枫回到工位。
隔板外的灯大多熄了,只有他的显示器还亮着,投出一片暖黄的光。
他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忽然听见轻微的鼾声。
探头望去,阿哲趴在键盘上,手机屏幕亮着,是和林枫的聊天记录——最上面一条是凌晨三点发的:“防剽窃大师申请转正”。
他的脸压在键盘上,口水洇湿了“Z”键,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林枫抽了张纸巾,轻轻盖在阿哲后颈——那里还粘着半张便利贴,字迹歪歪扭扭:“记得给林哥的方案加防剽窃补丁”。
窗外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了满天空的星子。
林枫望着阿哲熟睡的脸,又低头看了眼衬衫下的校徽。
这次,那枚金属徽章不再硌得慌,反而像块温暖的小太阳,贴着心口,一下一下,跟着心跳的节奏,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