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门外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
秋闱方毕,车马簇拥,人潮涌动。各家亲友仆从早已翘首以待。
学子们本就是文弱之躯,连日耗神费思,食无味、寝难安,早已身心俱疲。
个个面无人色,脚步虚浮,仿佛风一吹便要倒下需要人扶才能站稳,更有甚者,才跨出门槛便软倒在地,引来周遭一片低呼与忙乱的接应。
明岱宗来回踱步,目光频频望去,搜索明卓的身影。
正焦灼间,有人拍了一下他肩膀。
“明大人。”
明岱宗看去,微微一惊,收敛神色,连忙恭敬行礼:“七皇子怎么在此?”
想到谢斯南平素的作风,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斯南身着绛紫锦袍,上有五彩丝线的蟒纹,在光线下漾出粼粼幽光,腰间蹀躞带嵌着龙眼大的黑珍珠,皆是钱帛堆砌的富贵威仪。
他眉眼倨傲,哼笑:“父皇寝殿我都闯得,怎么,这里难不成还踏不得了?”
明岱宗忙道不敢。
“这里人多,下官是忧心有人冲撞了殿下。”
谢斯南也不知信没信。
随着他的出现,不少人过来请安。
谢斯南随意应付着,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明岱宗。
明岱宗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斯南:“府上后院的那假山,我又看腻了,全推了挖水池。你们礼部回头再出个图纸,我满意了就让工部动工。”
明岱宗坐为难状。
“这……”
“不是下官推诿,实在是七皇子府早已完工,您却一再改建已不合礼数。池子得引活水凿穿三条御街地道,不提花销,闹出的动静只怕…只怕明日御史台的折子就要雪片似的往奉天殿送了。”
没事找事的谢斯南恼怒,一甩衣袖。
将往日人前那混不吝做派拿捏的刚刚好。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个废物!”
明岱宗被劈头盖脸当众骂,大气都不敢喘,好在谢斯南没有揪着他不放。
“老爷,二公子出来了。”
耳侧传来小厮的声音。明岱宗顾不得旁的,闻声看去。
明卓踉跄而出,青衫宽大空荡,似挂在竹架上般空荡,双颊凹陷,眼下泛着清灰,昔日清朗的面容憔悴又狼狈。
明岱宗险些没认出来。
他大步上前,将险些摔倒的明卓扶了起来。
“怎的瘦得脱了形?”
明岱宗紧攥他冰凉的腕子:“算了,瘦些也不妨事,秋闱这条路,原就是嚼着苦黄连往前爬的。等越了龙门,这些也不算什么了。”
明卓这几日也不知如何熬过来的,只觉得神魂都像被抽走了,轻飘飘悬在梁上。
他明知该静心,该凝神,可握笔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思绪被搅成一团乱麻。
猝不及防间,袖口猛地带翻了案角的砚台,浓墨霎时泼洒,顷刻污了卷面。那团刺眼的污渍,如同命运盖下的黥印。吞掉了他的指望还有前程。
他就知道,完了。如了明蕴的愿。
纵使文曲星下凡,他这次也休想再折桂登科。
“父亲,你……”
明卓反手去抓明岱宗,想嘶吼质问他为什么连个女人都保不住,算什么一家之主!
可愤懑不甘的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考砸的情况下,他不能闹,也不敢闹。他羽翼未丰,仍需依靠明岱宗,仰其鼻息。
他甚至不敢提明蕴分毫。
明岱宗察觉异常。
他眯了眯眼,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声问:“文章做的如何?你可有几成把握?”
明怀昱是这会儿慢悠悠晃出来的。相对于别的学子,他算相当精神。
“老爷,大公子也出来了。”
小厮低声在明岱宗耳侧出声。
明岱宗拧了拧眉。
他并不待见原配留下来的一双儿女,明怀昱尤甚。
少年立在阶下,身形虽直,落在他眼中却总觉得松散,肩背不够端方。
也是,不会读书的混账,如何能站出有文士风骨。
明岱宗嫌恶移开眼。
“回府。”
他扶着明卓,半点没有要搭明怀昱回去的心思。
明怀昱瞧见了,但不稀罕。
他四处张望,试图在人群中看到明蕴的身影。
嗯???
阿姐呢?
他阿姐呢?
就在这时,一辆青蓬马车缓缓停下。
广平侯夫人着深轻色缎面长褙,搭着婆子的手下了马车。
“晨起便见喜鹊绕梁叫了三匝,这喜讯定是落在我们哥儿身上了。”
婆子忙迎合:“夫人说的是,公子苦读多年,定能给您争个天大的荣耀回来。”
广平侯夫人嘴角笑容渐深,眼尖瞧见了不远处的谢斯南,收敛神色忙要过去请安。
却不想,谢斯南这会儿也看到了他,微挑眉,屈尊纡贵快她一步走近。
“徐夫人也是来接人的?”
也?
广平侯夫人忙谦虚道:“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下了考场。”
谢斯南认同:“的确不成器。”
“徐知禹本皇子有印象,面相不好,看着就不像有出息的。”
他甚至不忘点名。
“就和明大人府上的儿子一样,萎靡不振的模样像是被女鬼吸取了精气神,我瞧着考八百次都考不中。”
“可明大人却望子成龙,怕是听不得我这实话,不像夫人,忒有自知之明。”
要是别人说这话,广平侯夫人早就黑了脸,可偏偏这位是新后之子。
广平侯夫人保持微笑:“七皇子说笑。”
谢斯南笑眯眯看着她。
“夫人怎么不问本皇子来接谁?”
广平侯夫人顺着这话温声:“敢问七皇子等的是……?我竟不知是京都有哪家公子这般有福气。”
“可不是有福之人。”
谢斯南玩着手里的扳指。
“继母恶毒,又被底下的兄弟抢了爵位,我就没见过有几个能像他一样惨的。”
话音刚落,广平侯夫人嘴角的笑彻底僵住。
谢斯南抬手,朝这会儿从贡院出来的清瘦书生招呼。
“既明,这儿!”
广平侯长子徐既明闻声看来,他身子不好,这几日也劳累消耗,可还是提着精神一步深一步浅的走过来。
“七皇子。”
谢斯南没有应,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广平侯夫人。
“说起来此人夫人也认得。”
谁家没有点阴私龃龉,也只有谢斯南非要大庭广众指名带姓让她难堪。
他催促徐既明。
“既明,还不快叫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