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如同微型星云。“拾光书屋”内一片静谧，只有老式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近乎催眠。
苏晚坐在窗边的阅读椅上，身上是一件普通的亚麻长裙，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摄影集。她的目光落在书页上，眼神却并未聚焦，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纸张边缘。
一夜未眠，但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只有一种冰雪般的冷静和淡漠。昨晚的惊心动魄、枪声、爆炸、陆沉渊探究的目光……所有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剥离，封存在思维宫殿最底层的分析模块中。
她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清醒和耐心。
楼梯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助理小圆抱着几本需要归位的书，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苏晚，脸上立刻露出担忧和后怕的神情：“晚晚姐，你……你没事吧？昨晚新闻里说那个艺术馆发生了爆炸和枪战，吓死我了！打你电话也打不通！”
苏晚抬起眼，脸上适时地浮现一丝淡淡的、劫后余生的疲惫，语气轻柔：“我没事，小圆。当时信号可能不好。只是受了点惊吓，已经好多了。”她轻轻摸了摸手臂上包扎的纱布，“一点小擦伤。”
“天啊，太可怕了！”小圆放下书，快步走过来，眼圈有点红，“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幸好你没事！今天要不就别开门了，好好休息吧？”
“不用，开着吧。有点事情做，反而没那么容易乱想。”苏晚摇摇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而且，说不定今天会有‘快递’送过来。”
“快递？”小圆疑惑。
话音刚落，书店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门口站着的不是快递员，而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气质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捧着一个大小适中、包装极其精美的白色硬纸盒，盒子上没有任何Logo，只系着一条简单的灰色缎带。
他的身后，停着一辆纯黑色的、无声无息的宾利添越。
“苏晚小姐？”中年男人的声音平稳而恭敬，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疏离感。
小圆有些紧张地看向苏晚。
苏晚放下书，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适当的疑惑：“我是。请问您是？”
“您好，苏小姐。受陆沉渊先生委托，为您送来此物。”中年男人上前两步，微微躬身，将手中的盒子递上，“陆先生嘱咐，望您安心休养，若有任何需要，可随时联系。”
他的措辞无可挑剔，姿态恭敬，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两台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隐蔽地掠过苏晚的脸、她受伤的手臂、以及她身后的书店环境。
苏晚的心微微下沉。来了。比预想中更快。
她脸上露出恍然和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接过盒子：“劳您亲自跑一趟，也请替我谢谢陆总。其实真的不必这么破费的……”
“陆先生的心意。”中年男人再次微微欠身，并不多言，“告辞。”
他转身，走向那辆黑色的车，动作流畅而安静，很快便驾车离去，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小圆好奇地凑过来：“晚晚姐，是昨天那位陆先生送来的？是什么呀？慰问礼物吗？”
“嗯，大概吧。”苏晚抱着盒子，分量不轻不重。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转身走向楼梯，“小圆，你看一下店，我上去一下。”
“哦，好的好的。”小圆连忙点头。
苏晚抱着盒子走上二楼公寓，反手关上门。她没有开灯，将盒子放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自己则退后几步，在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冷静地审视着它。
完美的包装，一丝不苟的缎带。像一件等待拆封的艺术品，也像一个包装精美的陷阱。
陆沉渊的“回礼”。或者说，他新一轮试探的开端。
里面会是什么？一套符合她“人设”的、低调而质感的日常服装？这是最表层的答案。
但更深层呢？布料纤维里是否植入了纳米级追踪器？纽扣里是否藏着微型麦克风？衣领夹层中是否缝进了信号发射装置？
或者，更直接一点，里面根本就不是衣服，而是别的、更能直击她心理防线的“礼物”？
她并不急于打开。在不确定对方手段的情况下，贸然接触是下策。
她起身，从工作间取出一个便携式的、经过改装的高灵敏度电磁波检测仪和一套基础的反窃听工具——这是“隐”的安全屋必备品，虽然比不上“蜂巢”的专业设备，但足以应对大多数常规监控手段。
她开启检测仪，绕着茶几上的盒子缓慢移动，扫描可能存在的主动或被动信号发射源。
仪器屏幕上的读数平稳，没有异常波动。
她微微蹙眉。没有电子设备？还是说，采用了更隐蔽的、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激活的技术？
她戴上薄手套，拿起盒子，仔细检查外包装。纸质坚硬细腻，缎带是普通的丝绸材质，找不到任何明显的拼接或嵌入痕迹。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缎带，打开盒盖。
里面果然是折叠整齐的衣物。最上面是一张素白色的卡片，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冷硬的字体：“聊表歉意，望安心休养。——陆”
没有手写，没有多余的温度。
她拿起卡片，用手指细细摩挲纸张的质地和墨迹，又对着光线检查是否有隐藏的水印或微孔。一无所获。
她将卡片放到一边，看向盒内的衣物。
是一件浅燕麦色的羊绒针织衫和一条深灰色的羊毛长裤。面料触感极佳，剪裁简约，品牌是某个以舒适和低调着称的奢侈品牌，价格不菲，但完全符合她表面身份可能接受的范畴，不会过于夸张。
她将衣服一件件取出，平铺在茶几上。动作缓慢而仔细，如同在进行一场严谨的鉴定。
手指一寸寸地抚过针织衫的纹理，感受线股的编织密度。检查纽扣——是天然贝母扣，内部似乎没有夹层。翻看所有接缝处，针脚细密均匀，没有发现多余的线头或异常凸起。
长裤也是如此。面料、拉链、扣子、缝线……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她甚至拿起衣服轻轻抖动，靠近倾听，也没有听到任何不该有的细微声响。
没有追踪器？没有窃听器？没有任何技术层面的监控手段？
这反而让她更加警惕。
陆沉渊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大张旗鼓派专人送来这份“礼物”，绝不仅仅是为了表达歉意。
如果不是技术手段，那会是什么？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两件衣服本身。
款式、颜色、品牌……都在传递着一种信息：我了解你的喜好，我掌控你的消费层级，我甚至能精准判断你的尺码。
这是一种无声的、居高临下的宣告。
穿上它们，就意味着无形中接受了他的“标记”，时时刻刻提醒着昨晚的经历，以及他们之间那种微妙而危险的联系。
这是一种心理层面的暗示和束缚。
更或者……这些衣服在制作过程中，是否被某种特殊的、无色无味的化学药剂浸泡过？这种药剂可能对人体无害，但能被某种特定的传感器检测到，从而在一定范围内定位她的行踪？
这种手段，更隐蔽，也更难防范。
苏晚看着那两件质地精良、颜色温柔的衣服，眼神却冰冷如霜。
她不会穿它们。
但也不能直接丢弃，那同样会引起怀疑。
她需要处理掉它们，用一种合理且无法追踪的方式。
沉思片刻，她有了主意。
她将衣服重新叠好，放回盒子里，盖好盒盖。然后，她拿起手机，点开一个本地慈善捐赠平台的App，熟练地填写信息。
捐赠物品：女士羊绒针织衫一件，羊毛长裤一条（全新，吊牌未摘）。
捐赠理由：尺码不合。
取件方式：预约上门取件。
捐赠人：匿名。
做完这一切，她将盒子放到门边角落。
陆沉渊的“礼物”，将会通过慈善捐赠的渠道，流向某个完全随机的、无法追查的陌生人。
而她，则拿起那张素白卡片，走到书桌前，拉开一个抽屉，将它扔了进去。
抽屉里，已经躺着另一张卡片——之前夹在礼服盒里的、同样没有任何署名的、只打印着晚宴时间和地址的卡片。
两张冰冷的卡片并排躺着，如同两道来自深渊的注视。
苏晚关上抽屉，面无表情。
第一回合，无声的较量，看似平静地过去了。
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陆沉渊的试探，绝不会停止。他只会换一种更难以察觉的方式。
而她，需要比他更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