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这辈子没跑得这么快过,肺里像塞了两团烧红的火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血腥味。废弃的北山水塔,像个巨大的、生满铁锈的怪物骨架,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成了他最后的避难所。也是最后的绝地。
身后,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冷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从容。秦瞳,那个顶着张温良无害脸、骗了他整整三个月的“热心听众”兼“技术同好”,此刻撕下了所有伪装。月光勾勒出他紧追的身影,动作流畅得不像人类,更像一台调整到杀戮模式的精密机器。
“周默!”秦瞳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夜风,带着冰冷的笑意,砸在周默耳膜上,“水塔顶风景不错,适合做终点站!”
周默连回骂的力气都没了,喉咙里只有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扑到水塔冰冷的铁梯前,那锈蚀的梯级向上延伸,没入黑暗。没得选!他双手抓住冰冷的、带着粗粝锈渣的铁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铁锈簌簌落下,沾满他的手掌和衣服。每一次金属的呻吟,都像是这老朽水塔最后的哀鸣。
下方,秦瞳也到了梯子底部。他抬头看了一眼周默笨拙攀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他甚至没有像周默那样狼狈地手脚并用,而是如同灵巧的猿猴,双手抓住梯级,身体轻捷地向上荡起,每一次借力都精准无比,动作间带着令人胆寒的效率。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令人绝望地迅速缩短。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周默的心脏。他爬得更高了,脚下悬空,城市远处模糊的霓虹像一片虚幻的星海。风更大了,带着湿冷的潮气,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就在他蹬上倒数第三层平台时,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滑腻的触感。
“卧槽!”周默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滑下去,双手死死抠住旁边一根突出的锈蚀铁管才稳住身形。他低头,借着月光,看见脚下平台边缘,覆盖着一层在夜色里反着诡异微光的、半凝固的粘稠液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旧谷物和某种小动物排泄物的复杂气味,幽幽地钻进鼻孔。
*金元宝!陈小乐那仓鼠祖宗!* 记忆碎片瞬间炸开。就在昨天下午,陈小乐还在“毛茸茸星球”宠物店里一边给金元宝清理豪华笼舍,一边对着视频那头的周默疯狂吐槽:“默哥你是不知道!这小祖宗最近尿频得离谱!老K叔那边刚让我送了点过去,说是搞什么‘生物涂层实验’…我去,味儿那叫一个顶风臭十里!差点没把我熏一跟头!老K叔还说滑溜效果拔群,给什么导轨做润滑…” 当时周默还当笑话听,没想到这“生物润滑剂”的试验场,居然是这要命的鬼地方!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秦瞳已经追到了平台下方。他显然也看到了周默刚才的狼狈,嘴角的嘲讽更浓了。他根本没把这层覆盖着不明液体的平台放在眼里,右脚抬起,带着十足的把握,朝着周默刚才差点滑倒的位置,狠狠踏了上去!
“抓到你了……”秦瞳的声音带着胜利的宣告。
然而,那志在必得的一脚落下,接触到的不是坚实的钢铁,而是某种比冰面更诡异、更猝不及防的滑溜!
“呃?”秦瞳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错愕。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重心在万有引力和这该死的滑溜面前脆弱得像张纸。那只踏出的右脚猛地向前甩出,整个人以一个极其滑稽又狼狈的姿态——像极了刚学会滑冰就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的菜鸟——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滑出!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取代了胜利宣言。秦瞳整个人顺着涂满仓鼠尿液精华的滑溜平台表面,像颗出膛的炮弹,直直冲向平台边缘低矮的护栏!他双手在空中绝望地乱抓,试图抓住任何能救命的东西。
周默正背对着他,双手死死抱着锈蚀的铁梯支撑柱,惊魂未定。他只听到身后一声怪叫和刺耳的滑行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自己的后腰裤带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向下撕扯的力量!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清脆得吓人,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风声。
周默只觉得下半身猛地一凉!晚风毫无阻碍地灌了进来,激得他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时间仿佛凝固了。
秦瞳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挂在水塔边缘锈蚀的护栏上,一只手还死死地、下意识地攥着半截撕裂的、属于周默的牛仔裤裤腰。他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另一只手拼命扣着护栏的缝隙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然而,当他惊愕地抬起头,想看清自己到底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时,视线直接撞上了周默暴露在冰冷月光下的下半身。
准确地说,是那条在夜色中绽放出惊人视觉冲击力的内裤。
鲜亮到刺眼的荧光粉底色上,印着一排排精神抖擞、动作整齐划一、穿着大红大绿绸缎练功服的q版广场舞大妈。大妈们个个笑容灿烂,手臂舒展,仿佛下一秒就要扭起秧歌。在荧光粉的衬托下,那抹绿色绸缎腰带格外扎眼,大妈们脸上红扑扑的腮红更是栩栩如生。裤腰边缘,一行明黄色卡通字体嚣张地宣告着它的身份:“夕阳红舞动奇迹联名限量款”!
秦瞳的瞳孔瞬间放大,嘴巴微张,脸上那混合着后怕、愤怒、杀意的复杂表情,被一种纯粹的、极致的震惊和茫然彻底覆盖了。他像是宕机的机器人,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片魔幻的荧光粉和舞动的大妈,大脑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超越了他所有行动预案、所有逻辑推演的荒诞景象。抓着破裤腰的手,都忘了松开。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周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比被蜂巢杀手追杀到水塔顶还要空白一万倍。冰冷的夜风像小刀子一样刮着他暴露在外的腿和…臀部,但这物理上的寒冷,远不及内心那座瞬间崩塌的珠穆朗玛峰带来的寒意。他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头,视线先是落在自己那被扯到脚踝、破布似的牛仔裤上,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赴死般的绝望,移向自己身上那条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舞姿奔放的花裤衩。
时间,空间,身后虎视眈眈的杀手,悬在百米高空的致命危机…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条荧光粉大妈内裤耀世登场的瞬间,彻底凝固、粉碎、然后被一种名为“社会性死亡”的终极恐惧所取代。
完了。
全完了。
他周默,行走江湖二十多年,自诩低调谨慎,甚至能跟母巢、蜂巢这样的庞然大物周旋一二。他设想过无数种死法,被灭口,被失踪,被意外…唯独没想过,自己的终极死法,会是以这样一种荒诞到灵魂出窍的方式,暴露在死对头面前!
更可怕的是,这条裤衩的来源…那是在社区广场舞大赛勇夺亚军后,领舞的张阿姨强行塞给他的“战利品”兼“组织信物”!张阿姨当时拍着他的肩膀,嗓门洪亮,穿透半个广场:“小周啊!穿上它!你就是我们‘夕阳红霹雳旋风队’的自己人了!以后跳操占位,阿姨给你留c位!” 这玩意儿,是能随便穿出来的吗?!尤其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场合?!
一股热血“嗡”地一声直冲周默的天灵盖,脸颊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几乎是本能地、手忙脚乱地去提那滑落到脚踝的破牛仔裤,动作慌乱又笨拙,恨不得立刻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进这水塔的锈铁里,埋得越深越好!
挂在护栏边的秦瞳,终于从大脑宕机的状态中艰难地重启了。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视线艰难地从那魔性的荧光粉和大妈灿烂的笑脸上拔开。先是茫然,然后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浮上眼底,紧接着,这荒谬感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扩散、扭曲,最终酝酿成一种火山喷发前般的、混合着极致羞辱和暴怒的赤红!他追杀了半晚上,差点摔成肉泥,最后就抓住这么个玩意儿?还被强行观摩了这么一场…精神污染?!
“周——默——!”秦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片,带着要将对方千刀万剐的疯狂恨意。他抓着破裤腰的手猛地用力,似乎想把这最后的“罪证”连同周默一起扯下水塔。另一只扣着护栏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随时可能彻底失衡坠落!
就是现在!
周默被秦瞳那声饱含杀意的怒吼惊得一哆嗦,慌乱提裤子的动作却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去他妈的社死!先活命!他猛地侧身,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手里一直紧握着的那块边缘锋利的、锈蚀的三角形铁皮残片,朝着秦瞳那只死死抠住护栏缝隙的手狠狠砸了过去!目标明确——指关节!
“滚下去!”
“啊!”秦瞳猝不及防,手背传来剧痛,抠着缝隙的手指本能地一松!
就是这一松的瞬间!他整个人的重量瞬间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点!攥着破裤腰的手也下意识地脱力松开。身体在引力的狞笑中,不可挽回地向后仰倒!
那双死死盯着周默的眼睛里,赤红的暴怒被瞬间袭来的、纯粹的、对坠落的恐惧所替代,映着周默苍白惊惶的脸和那条依旧闪亮的荧光粉裤衩,形成一幅诡异到极点的画面。
“不——!”
凄厉的、拉长变调的惨叫声撕破夜空,急速向下坠落。
周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他看都没敢往下看一眼,连滚带爬地扑向水塔中央那粗壮的、锈迹斑斑的支撑钢柱,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搂住,冰冷的铁锈味混合着自己汗水的咸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四肢百骸都在发软、颤抖。晚风吹过暴露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那条“夕阳红舞动奇迹”紧贴着皮肤,此刻感觉格外清晰,也格外…羞耻。
下面似乎传来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接着是重物在瓦砾堆上翻滚的稀里哗啦声,最后,一切重归死寂。只有风掠过水塔空洞结构时发出的呜呜咽咽,如同鬼哭。
死…死了?
周默紧紧闭着眼,抱着冰冷的钢柱,一动不敢动。恐惧的余波还在身体里乱窜。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心惊胆战地朝水塔下方望去。
惨淡的月光下,水塔底部堆积如山的废弃建材和垃圾堆里,一个人形的轮廓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袋被随意丢弃的沉重垃圾。是秦瞳。
真…真掉下去了?周默的心脏几乎停跳。杀了人?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脑海。他死死盯着下面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这时!
“咳…咳咳…呃……”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痛苦的咳嗽和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那堆垃圾里传了上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瞳没死!
只见那黑影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撑起身体,但只抬起半个肩膀,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一条腿以一个绝对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他艰难地仰起头,那张总是带着温良笑意的脸此刻沾满污泥和血痕,在月光下惨白扭曲,只剩下狰狞和刻骨的怨毒。他的目光穿透百米距离,如同淬了剧毒的箭矢,死死钉在水塔顶上那个抱着柱子、裤子撕裂、露出可笑荧光裤衩的身影上。
周默被他看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眼中那不死不休的疯狂恨意!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等着!这事没完!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扒了你的皮,尤其是那条该死的裤衩!
秦瞳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抬起一只没断的手,朝着塔顶的周默,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每一个细微的颤抖,都透着森然的杀机。
然后,那只手颓然落下。秦瞳的头一歪,彻底不动了,不知是昏死过去,还是在积蓄最后一点阴狠的力量。
周默猛地缩回头,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钢柱上,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黏腻冰冷。恐惧,后怕,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条在月光下依旧倔强闪耀着荧光粉光芒、舞姿奔放的大妈裤衩,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直冲脑门。广场舞江湖…不,是整个蜂巢,甚至可能包括母巢和疗养院!明天,整个城市的地下世界都会流传开一个惊悚又爆笑的消息——那个让蜂巢灰头土脸的周默,决战时刻的秘密武器,是一条“夕阳红舞动奇迹”联名限量款花裤衩!
周默绝望地闭上眼睛,把滚烫的脸死死贴在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钢柱上。晚风习习,屁股凉飕飕的。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在天际线晕染开一片模糊的暖黄,而他周默,站在百米高的冰冷废墟之巅,穿着一条闪闪发光的广场舞联名内裤,和一个摔断了腿的蜂巢顶级杀手结下了裤衩之仇。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
寂静中,只有风穿过水塔空洞的呜咽,像是在嘲笑。而塔下那片吞噬了秦瞳的垃圾堆阴影里,死寂沉沉,却又仿佛蛰伏着比夜色更浓重的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