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里的灰尘带着陈年的铁锈味,呛得林柚直想咳嗽,又死死捂住嘴。父亲那不成调的哼唱早已消失,只剩下管道深处空洞的风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管道拐角,后背紧贴着粗糙的铆钉,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外面走廊里,沉重的靴声和冰冷的电子扫描声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来回。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紧绷的神经中粘稠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搜索声似乎渐渐远去。林柚才敢慢慢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摸出藏在工装内袋里的微型终端。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亮起,映着她苍白汗湿的脸。没有信号,意料之中。她快速点开一个离线文档,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颤抖着输入:
> **通风管道内。清洁组在搜索。听到父亲声音,调子古怪。手环警报曾受干扰。目标机房c-7路径不通,需新方案。暂安。**
信息无法发送,但记录本身能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理清思路。她关闭屏幕,重新陷入黑暗,耳朵捕捉着管道外每一丝细微的动静。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父亲那沙哑的、仿佛藏着某种密码的哼唱,又在绝望中撕开一道微小的裂缝。干扰…什么能干扰金标手环?父亲的哼唱?为什么?
她必须活着出去。
***
几小时后,下层G区边缘,一个充斥着廉价合成食物油脂味和汗臭的24小时通宵维修站里。林柚换了身更破旧、沾满油污的工装,头发胡乱塞在一顶同样油腻的鸭舌帽下,脸上也刻意抹了几道黑灰。她缩在最角落的卡座,面前摊着一碗没动过的、糊状的合成速食面,眼睛死死盯着桌面上摊开的一份皱巴巴的《蜂巢工报》——一份在底层流通的、充斥着官方通告和鸡毛蒜皮小道消息的印刷品。
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报纸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老K那边依然联系不上,绿洲的经历像一场惊魂未定的噩梦,父亲的声音和清洁组的红眼镜头在脑子里交替闪现。焦虑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神经。
就在这时,维修站那扇油腻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同样穿着工装、戴着口罩的男人匆匆走进来,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角落的饮料自动贩售机。他投币,弯腰取饮料的瞬间,一个揉成小团的、沾着机油污渍的纸团,从他袖口极其自然地滑落,精准地滚到林柚的脚边。
男人拿起饮料,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购买。
林柚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将纸团勾到椅子底下,等了几秒,确认没人注意,才迅速弯腰捡起。纸团入手粗糙油腻,带着一股浓烈的机油味。她强压着剧烈的心跳,借着桌面的掩护,在桌下小心翼翼地将纸团展开。
是一张普通的维修工单背面。上面用潦草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体写着:
> **默被查。东西没了。他留的信,AI直接当垃圾碎掉。碎纸机型号:b-7区后勤办,西格玛III型交叉切割。工单号:hx-7743-091。小心。**
没有署名。但林柚瞬间认出了那狗爬一样的字迹——是老K!他用了最原始、最不引人注意的“死投”方式!他没事!至少暂时没事!巨大的庆幸刚涌上心头,立刻被后面更惊人的信息冲散。
周默被查了?他费尽心思藏匿的干扰器核心还是被发现了?这在意料之中。但“他留的信,AI直接当垃圾碎掉”?
周默给她留了信?在蜂巢的内部系统里?他疯了?!更关键的是,信的内容甚至没被人工审核,直接被系统AI判定为垃圾信息,进了碎纸机?!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蜂巢的信息过滤系统极其严密,但通常只会拦截敏感关键词或异常来源。周默的信写了什么?能触发AI如此干脆利落的“垃圾”判定?而且指明了碎纸机型号和工单号……老K是在暗示什么?
“小心。” 纸条最后两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林柚眼里。
她猛地攥紧纸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待在这里了。她几口扒掉碗里冰冷的糊状物(尽管毫无胃口),丢下几个信用点,压低帽檐,像一滴水融入河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维修站。
目标:b-7区后勤办公室。蜂巢庞大臃肿的行政体系中,一个处理各类杂务、投诉、申请的基层部门。西格玛III型交叉切割碎纸机,就安置在投诉建议处理科的角落里。
林柚再次“借”来一身后勤保洁员的灰色制服,推着一辆装着清洁工具的小车,低着头,混在午后略显慵懒的后勤办公区。空气里飘散着合成咖啡和纸张油墨的味道。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里,穿着统一灰色制服的低阶文员们坐在隔间后,表情麻木地处理着面前光屏上的信息流。墙角的碎纸机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像一只永不餍足的钢铁怪兽。
林柚的目光迅速锁定了目标——一台半人高、侧面贴着“西格玛III型”标签的黑色金属箱体。它连接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回收桶,桶里已经堆了小半桶被切割成米粒大小的、五颜六色的纸屑。
她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工单号hx-7743-091……周默的信是在处理这张工单时被粉碎的。这意味着,当时被粉碎的垃圾纸屑,很可能还在这桶里,或者刚被清理不久!
她推着小车,装作清理垃圾桶,慢慢靠近那个蓝色的回收桶。桶口很大,里面的纸屑小山混杂着订书钉、回形针和一些其他办公垃圾。她需要找到今天上午、对应那张工单处理时间段的碎纸屑。
时间紧迫。保洁员清理回收桶是有固定时间的。她一边用长柄夹子心不在焉地夹起旁边普通垃圾桶里的废纸,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速扫视着蓝色回收桶里的内容。五颜六色的碎纸片像一片混乱的微型垃圾场。
突然,她的目光钉住了!
在靠近桶壁、一堆灰白色打印纸碎屑的边缘,夹杂着几片明显不同的碎纸片!它们颜色更黄,质地更粗糙,像是从某个廉价的记事本上撕下来的!而且,其中一片碎纸的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油污?和周默平时摆弄那些“废品”后手上常沾的机油污渍很像!
林柚感觉呼吸都停滞了。她飞快地扫视四周,一个文员打着哈欠起身去倒水,另一个正对着光屏皱眉。机会!
她闪电般伸手,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地从那堆显眼的黄色粗糙碎纸屑里,捏起了几片!指尖能感觉到那粗糙的纸质和细微的油腻感。她看也不看,迅速将这几片碎纸塞进清洁车下层一个装废弃抹布的塑料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推着车,走向下一个垃圾桶,仿佛刚才只是清理了一处普通的垃圾。
直到离开后勤办公区,走进一个无人的工具存放间,锁上门,林柚才靠着冰冷的金属架,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她颤抖着手,从抹布袋里掏出那几片宝贵的碎纸。
碎纸被切割成极小的菱形,边缘锋利。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摊在掌心,像拼凑某种失落的密码。
一片空白。
一片只有半个潦草的“心”字偏旁(竖心旁)。
一片是“小”字的右下角一点和钩。
一片是“绿”字的上半部分(绞丝旁和下面一横)。
还有一片……带着一点极其微弱的、荧光绿色的污渍?像是被什么液体溅染过。
林柚的心沉了下去。太碎了!信息少得可怜!她强迫自己冷静,捏起那几片碎纸,在昏暗的光线下,试图在掌心将它们拼合。
竖心旁(“心”的左边)+ “小”字的右下角 = “小心”?
“绿”字的上半部分(纟+一横)…… 这只能是“绿”字!
那片带着荧光绿污渍的碎纸,正好是“绿”字那一点的位置!
小心…绿?
小心绿?什么意思?一个地名?一个人名?一种警告?
林柚的眉头死死拧紧。周默冒着暴露的风险,用内部系统给她留信,就为了说一句没头没尾的“小心绿”?这不符合逻辑!他一定想传递更重要的信息,但信被系统AI瞬间判定为垃圾粉碎了,只残存了这几个碎片!
“绿”…… 绿……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片沾着微弱荧光绿污渍的碎纸。那绿色很特别,不是自然的翠绿,也不是常见的墨绿,而是一种极其刺眼、饱和度极高的荧光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点绿色似乎还在极其微弱地、不稳定地散发着幽光!
这种颜色……
林柚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一道白光!像被闪电劈中!
绿洲(oASIS)!
那个金标护士的徽章!
那个紫毛网红直播里被疯狂追捧的“幸福手环”!
蜂巢最高层居住区的所有宣传标识!
铺天盖地的广告牌上跳跃的字母!
甚至……父亲哼唱时,通风管道外隐约透进来的、走廊指示灯的幽光!
全都是这种一模一样、刺眼夺目的荧光绿!这是绿洲的商标色!是蜂巢金字塔最顶端那层“天堂”的专属色彩!
“小心绿”!
周默不是在说一种颜色!他是在用尽最后的办法,在AI的严密监控下,向她发出最尖锐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