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陆家人俱是一震,便是精明如陈氏,此时也有些难以维持脸上的表情,一时怔滞在当场,无法做出多余的反应。
陆娩更是直接变了脸破口喊道:“沈知意,你别太过分!”
沈知意明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还故意要这样说,简直就是故意跟他们过不去。
怪不得她今日会过来,原来是来砸场子的!
陆娩只恨自己手里没根鞭子,要不然她早就要朝人抽出去了。
陈氏听到自己女儿的叫声就已经回过神来了。
她脸色也不好。
但陈氏毕竟不是陆娩。
她这些年没少受林家和陆平章给的气,纵使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至于跟陆娩似的,直接当着沈氏那个小贱人和燕氏那个老虔婆的面发火。
她从不打没准备的仗,更不会留下让人摘指的地方。
只是她要阻拦时已经来不及。
燕姑原本安静站着,听到陆娩这一番话,直接沉着脸盯着陆娩斥道:“放肆!三小姐以为你是在跟谁讲话,侯夫人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陆娩被训得脸色一变。
尤其在燕姑威严冷肃的目光下,脸色也渐渐变得惨白了起来。
她小时候就没少被燕姑立规矩,从小到大产生的习惯,陆娩对她是打心里畏惧。
陈氏心疼女儿,看不得女儿受欺负。
但这种时候,越关心女儿,只会越把她推入更深的深渊,无法挽救。
陈氏只能按捺着心疼和恨意,先走过去狠狠扇了陆娩一巴掌。
陆娩被直接打偏了脸。
这一巴掌打得屋子里一静,陆娩更是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看向陈氏。
她双目怔怔。
陈氏被她看得,心里也蓦地一痛。
她当然不想打自己的女儿。
何况刚刚娩儿会那样说,也是为了维护她。
但事到如今,她要不扇这一巴掌,等待着陆娩的就是陆家的家法了。
她只能强忍着心疼,继续沉着声和陆娩说道:“跟你大嫂道歉!”
陆娩自然不肯。
若没有这一巴掌,她或许还会在燕姑的注视下勉强自己低头。但被她娘扇了这么一巴掌,陆娩只觉得脸上痛,心里更恨。
她岂肯低头?
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腔拳拳之心都错付了。
可就在陆娩气愤不已,还想说话的时候,她的胳膊忽然被陆砚辞一把握住了。
“二哥?”
陆娩怔怔看着陆砚辞。
陆砚辞低着头,目光幽深看着她,说了和陈氏一样的话:“道歉。”
陆娩目光震动。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二哥竟然也会这样对她!
陆娩红唇微动,还想说话,便听陆砚辞压着声音说道:“阿娩,听话。”
一直没做声的左谧兰这会也走了过来,轻轻拉了拉陆娩的胳膊,满脸体恤和关心模样地跟陆娩说道:“娩儿,你听母亲和你哥哥的话,他们不会害你的。”
转头,她又跟沈知意恭声说道:“大嫂,娩儿毕竟还小,还要慢慢教导,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计较了。”
她说完还主动跟沈知意屈身一礼:“我替她先给大嫂赔不是了。”
沈知意坐在椅子上,很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位小腹高隆、衣着依旧素雅的女人。
她跟左谧兰的接触其实并不多。
除了侯府那次初见时,两人曾经好好交流过一番,闹得彼此都有些难看,之后即便在侯府碰过面,也从没说过什么话,顶多左谧兰远远给她欠身行个礼,说话却是从来都没有说过的。
沈知意要么点头示意,要么直接当做没看到。
这就是她们之间为数不多的接触。
左谧兰背后有太后,而她背后是陆平章。
她们好像都在维持着这其中的微妙平衡,谁也不想打破这样的平衡。
今日再见。
左谧兰还是跟从前一样,很会体恤人,也很会做人。
刚才没惹她不耐烦,现在也能充当好儿媳,好嫂子。
但沈知意并没有买左谧兰的账,好笑道:“这话有趣,我从头至尾也没说过什么,反倒是莫名其妙被三妹吼了一顿,怎么现在弄得好像是我跟三妹过不去了?二弟妹就算偏帮三妹,也别太明显吧。”
左谧兰被说得脸色微变。
她张口想为自己辩解,又说不出来。
不过沈知意看她这大肚子的样子,也懒得跟她计较什么。
“二弟妹起来吧,你有孕在身,可差池不得。这要是出个什么事,我可真要被人戳脊梁骨了呢。”
沈知意说完,也没再理会左谧兰。
而是继续把视线对准陆娩说道:“三妹,你让我给爹娘请安,我刚才让人去请母亲牌位,有何不对?竟叫你发如此大的火,又要跟我喊打喊杀。”
陆娩心里简直跟喷火一样。
她对沈知意这副明知故问的样子,简直恨透了!
她说为什么!
林氏都死了多少年了,现在侯府的女主人明明是她娘!
昨天拜高堂,大哥要换成祖父和那个女人的牌位,就已经让他们脸面尽失了!
现在沈氏这个贱人竟然又要拿那女人的牌位来压她娘一头!
真要叫她这么做了,以后她娘在侯府还有什么地位?他们又还有什么脸面?
只是这满肚子的不甘委屈和恨意,皆被她哥握着她胳膊的举动收住了声。
她可以不听她娘的话,还能转头责怪她娘。
她讨厌她娘这样的模样。
但二哥从未在这些事情上给她受过委屈,何况二哥那么讨厌沈氏那个贱人,他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陆娩勉强想通了一些之后,终于强行忍耐着不再继续闹腾了。
“是我说错了话,我去跪祠堂。”她竟主动这样说道。
沈知意挑了挑眉,看着陆娩没再说什么。
陆砚辞松开了手。
陆娩就直接腾腾腾往外走去,没有逗留分毫,就连路过陈氏身边时见她伸出来的手都没停下脚步。
燕姑皱了皱眉,对她这明显没有认错模样的态度自然不会感到满意。
但陆娩都准备去跪祠堂了,自认了家法,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看着陆娩离开又收回视线。
“爹,你不是还要去处理公务吗?”安静间,陆砚辞忽然又开口了。
陆昌盛刚刚没参与他们的争论,和他那位老母一样当缩头乌龟,都不敢吭声。
此时猛地听到次子说这样的话,他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待跟陆砚辞的目光对上,陆昌盛倒是领悟过来,次子是在给他们解围。
他哦哦应了一声。
“差点忘了。”陆昌盛边说边起来,对着沈知意一副很为难的模样,“衙门里的公务,的确不好耽搁。”
他倒也不是为了帮陈氏解围。
这杯茶到底是敬给林氏,还是敬给陈氏,其实对陆昌盛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经过这阵子,尤其是昨晚上陆平章对他,和他舅舅的态度,他也算是看明白了。
他这长子还在记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维持现在这样的模样,已经是长子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对他们做出的让步了。
但他这个亲爹要想靠他做点什么,却是难的。
长子如此。
他总不能让次子也一样记恨于他。
次子虽然不如长子有本事,但如今也渐渐在翰林院站稳了脚跟,日后前途也是不可估量的。
“老大家的,茶就不用敬了,你跟平章好好的就行,我这还有事就先走了。”他说着就要逃遁。
沈知意却喊住他:“公爹,茶可以不敬,但有件事,儿媳还要与您好好商量一下。”
陆昌盛被喊得没办法,只能停下脚步。
他也不知道这沈氏究竟有什么事是需要跟他商量的,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陆昌盛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还得继续摆着长辈的笑脸。
燕氏还在这。
要是回头告诉他那个长子,还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事情来。
陆昌盛只能温和道:“你说。”
沈知意放下茶盏,起身说道:“儿媳虽然初来乍到,但毕竟也是嫁给了侯爷,日后难免要筹宴宾客,总不能叫陆夫人继续这样辛苦,所以儿媳打算接管西院,既能承担起当儿媳的责任,也能让陆夫人日后可以轻松一些。”
陈氏自陆娩走后就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如今听到沈知意这一句话,她几乎是唰得一下就立刻抬起了头,也终于明白她今日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她本以为她是来借陆平章的势报复他们从前苛待她的仇。
可现在看来,她这醉翁之意远不止一层啊!
这下别说是陈氏了,就连陆昌盛,甚至就连一直没说话窝在旁边当缩头乌龟的陆老夫人也都抬起了头。
陆老夫人一脸愕然看着沈知意。
她从没见过晚辈要权要得这么直截了当的。
哪个大家族,不是婆婆一点点分权给自己的儿媳妇?陈氏是她娘家侄女,从小与她的关系也十分亲厚,说是她带大的都不为过,可当初陆老夫人也是过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终于肯把家中中馈交给她。
这沈氏一来就要权,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陆老夫人自然不想权力旁落。
这管家大权要真给了沈知意,以后他们一家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只怕她平常要吃点什么,都得看她的脸色了。
陆昌盛也是一样的想法。
母子俩都想说话,但看着沈知意那张笑吟吟无所顾忌的脸,以及始终站在她身后代表着陆平章的燕姑……竟都有些不敢说出口。
沈知意这做法要是换到别人家,说一句没规矩也不过分。
但换成他们家,好像她做的一切又都变得十分合理起来……她是陆平章的妻子。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信义侯府。
归根究底,这其实是陆平章的府邸。
只是他们这些年安稳日子过得久了,陆平章又从不来跟他们来往接触,导致他们都以为这是他们的地盘。
他们也就渐渐都忘记了这一层关系。
陆昌盛犹豫半天,也只能斟酌说:“老大媳妇,你这刚来家里,什么都还不懂,而且平章身体不好,你这还是照顾平章的身体,孕育子嗣为重啊。”
沈知意笑道:“便是我什么都不懂,我才要学。”
“至于侯爷,他倒是很赞同我多学些。”沈知意笑笑,佯装出一副新婚妇人羞赧的模样,“侯爷总觉得我还不够努力,怕我日后没本事管好一个侯府呢。”
眼见陆昌盛仍一脸难色。
沈知意索性不再理会他,直接扭头问起陈氏来:“夫人怎么说?”
陈氏能说什么?
她是在场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但要叫她把权力分出去,陈氏又怎么肯?她此时便是强行维持,也有些绷不住自己的脸色了。
燕姑看着这一幕突然冷哼一声。
陆昌盛一听到她要开腔,多年来的经历让他习惯性脊背一抽,不敢叫燕氏先开这个口,陆昌盛没等她开口就立刻咬牙说道:“你既然有这个心,那就试试看吧!”
满屋子除了沈知意和她带来的人外,皆在此刻变了脸色。
就连陆砚辞也看着陆昌盛下抿了唇,目光变得更加漆黑幽深起来。
陆昌盛当然知道这事不妥。
但他有什么办法?长子权势太大,他可不敢跟他作对。
他毕竟是长辈,又是陆平章的亲爹,想来沈氏也不至于为难他这个公爹。
要怪就怪陈氏当初自己糊涂,不肯让沈氏进门,现在才惹出这么多祸端来!
陆昌盛想通后,也就不想再参与其中,丢下一句“你跟你……”
下意识想说“婆母”,陆昌盛又反应过来,立刻改口一句:“陈氏,你跟老大媳妇交待下,我去忙了。”
他说完就急匆匆出去了,直接把所有人都丢在身后。
就连同样当缩头乌龟的陆老夫人看着儿子这样,也有些脸色难看起来。
但她又哪里敢说什么呢?
沈知意倒是依旧笑吟吟地面向陈氏喊道:“夫人?”
陈氏看着她。
脸上神情难以维持,不知道是针对沈知意的步步紧逼,还是陆昌盛什么都不管说走就走的举动……
直至过了好半晌,陈氏才看着沈知意勉强扬起一个笑来:“这是应该的,回头我就让人把对牌和账本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