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也没想到陆平章竟然会亲自来接她。
虽然昨天她拿这话诓骗过她的大伯父和祖母,但那只是她故意言之,为自己撑场面好去跟他们讲要求拿好处,做不得数的。
她也早就想过今天要怎么办了。
就算陆平章不来,她也能另说他话,反正她跟陆平章今日进宫一事是事实,他们就算心中不满又能如何呢?
哪想到下人会匆匆跑来,禀报了陆平章来府里接她的事。
那来传话的下人也是一脸激动的样子,显然为信义侯亲临家中而兴奋不已。
他连王氏都顾不上,跑到沈知意面前就一股脑地与她说道:“侯爷他们就在大门口等您,小的本来想请他们进来坐下,但侯爷身边的护卫说不麻烦了,请您准备妥当了就过去。”
沈知意一听这话也清醒过来了几分。
她当然是不可能让陆平章等她的,也没再跟王氏多言,牵着弟弟沈佑的手便径直往外走去,倒是不忘嘱咐那来传话的下人:“你跑去三房跟我的婢女传个话,就说让她拿上东西直接去门房,我在那等她。”
下人自然更加不敢耽搁,答应着也立刻走了,也没顾上跟王氏行礼。
直到他们离开,原本被这个消息震到的沈宝扇终于缓过神来了。
她回过神后就立刻又开始不满起来,甩着帕子气鼓鼓地说道:“娘,你看看他们,哪还有半点规矩样!”
王氏却没理会她的话。
她在惊觉回神之后也顾不上下人和沈知意的无礼,连膝盖上那刺骨的疼痛一时都忘了,直接吩咐起随行的下人和她说道:“快,快去喊老爷,就说信义侯来了,让他立刻去门房拜见!”
平时陪在她身边的容姑昨儿挨了罚,如今还在房间里养伤,只有王氏房中的大丫鬟银丹在一旁伺候着。
她领命后也不敢耽搁,答应一声后便立刻往寿安堂跑了。
王氏平静气息之后又冲一旁还在不高兴的沈宝扇说道:“你跟你爹一起去。”
“我才不去!”
沈宝扇皱着眉,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她可不想过去被沈知意戏弄,而且她一向怕那位信义侯,自然不敢去他那边现眼。
她可听说这几年信义侯越来越嗜血,自从变成残废后,人也跟着变态了不少。
王氏看她这样也有些拿她没办法。
怕强逼着女儿过去,反而惹出不好的事情来,而且沈知意那死丫头在那,她也的确有些担心她会故意惹事。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可惜,要是子充今日在家就好了。
王氏低声沉吟:“没想到这信义侯竟然真的来家里接那……丫头了。”
原本想说的死丫头也被她舍了个死字。
显然是有所忌惮起来。
她本以为这桩亲事只是那丫头的一厢情愿,就算信义侯真的肯娶她,也定不会把那死丫头放在心上。
可如今又是带人进宫,又是亲自过来接她,这件件桩桩哪一个不是在给沈知意那死丫头撑腰?
王氏几乎可以预见,今日之后这阖府上下的奴仆下人以后会怎么对沈知意,又会怎么对他们。
王氏的脸色因此变得很难看。
沈宝扇在一旁倒是很不以为意,不明白那信义侯来就来,娘何必搞得这么大的阵仗?
她才顾不上他们的事,只想带她娘先回房去,让大夫好好看看她的腿和膝盖,可别出事了。
她刚才看她娘的膝盖都变紫了。
沈宝扇正要跟她娘说,忽然又被她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宝扇,以后别再跟她置气了,你从前就斗不过她,现在她有信义侯做靠山,你碰上她只会更加吃亏!”
沈宝扇很不高兴她娘这样说她。
“娘!”
她不满喊道。
王氏这次却没像从前那样哄她,反而板起脸严肃起来:“你听到没?”
“疼!”
沈宝扇觉得自己的手腕被她娘抓得疼死了,骨头都痛了,以前她哪有受过这样的疼?便是偶尔有个磕的碰的,她娘也早就抱着她哄她了。
可如今她娘不仅没哄她,反而还沉着脸看着她。
好像她不听话,她也要训她了。
这让沈宝扇委屈坏了,好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是。
王氏显然也清楚她的脾气,又和她说了一句:“信义侯不是旁人,庄家要是知道你跟沈知意不和,看在信义侯的面子上也再不会跟我们家来往。”
“现在城中都知道我们两家有结亲的意思,庄家要是不娶你,其他高门大户也定不可能娶你,难道你想落得一个被所有人都嫌弃的结局吗?”
她果然会拿捏沈宝扇。
沈宝扇便是心里看不上庄慕年,也不想落得一个被所有人嫌弃的结局。
“我不要!”
她尖叫出声。
沈鸿仁匆匆忙忙走过来,正好听到这么一句,不由紧锁眉头问道:“什么不要?”
沈宝扇在他这边是千万个不敢放肆的。
她被她爹看得瑟缩了脖子,不敢吱声回答。
沈鸿仁看她这样,又要皱眉训她,被王氏提醒:“老爷,侯爷好不容易来,恐怕要赶着去皇宫,您先过去跟侯爷说话吧。”
沈鸿仁一听这话,果然顾不上再训斥沈宝扇,要着急过去了。
他今日特地让人去衙门递了病贴,就是为了和信义侯说上话。
走之前倒是多看了王氏一眼,见她靠坐在肩辇上,脸色苍白疲倦。
沈鸿仁少见地多说了一句:“你先回房吧,找个大夫先看看你的腿,这几天就好好歇息,别辛苦了。”
王氏脸上带笑,和人称是。
她好似一点都不介意昨晚上他为了讨好他那个才飞上枝头的侄女,而直接把她丢在祠堂没管的事。
直到看着他匆匆离开。
王氏这才松开一直紧抓着沈宝扇手腕的手,一边冷眼看着沈鸿仁匆匆离开的身影,一边冷冷说道:“你看到了,现在不需要沈知意主动对你动手,这个家里就有的是人会帮她对付你。”
王氏边说边看向自己的女儿:“宝扇,娘不能次次救你,你该长大了。”
“娘——”
沈宝扇抬起头,小脸上满是委屈。
她张口想说话,想说凭什么要她跟沈知意低头,就因为她运气好能得信义侯护佑?但还未等她张口,便再次被她娘握住手腕冲她摇了摇头,示意隔墙有耳。
虽然这两个抬肩辇的下人都是王氏从娘家带来的人,一家子老小的卖身契都在她手上,足够可信。
但王氏经历过昨晚上的事,知道把柄绝对不能落到别人的手上,不然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
她从小带女儿长大,当然知道女儿想说什么。
她也恨沈知意,恨那个死丫头敢这么对他们!
但恨有什么用?
只要那信义侯帮她一日,他们就只能在她面前低头一日。
那死丫头要是死了就好了……
王氏在心底第一次恶意想到,就跟信义侯府的陈氏一样,都盼着沈知意能死。
只是一个贪图沈知意能嫁给信义侯后给家里带来荣耀,实在舍不得这门亲事;一个则不希望她嫁到侯府去抢占他们的东西。
沈知意这会已经快走到大门口了。
远远看见一堆下人由聪叔领着聚集在门房那边,虽然人多,却都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候着,不见丝毫喧闹。
沈知意刚要加快步子,又忍不住低声问一旁的弟弟:“佑儿,快给姐姐看看,姐姐的头发乱没乱?”
沈知意说完后,自己也检查起了身上的衣裳。
沈佑乖巧,当即为他姐仔细查看了起来,看完后摇了摇头和她说:“姐,没乱。”
见她姐松了口气,沈佑的心里倒是终于确定,姐姐是真的喜欢侯爷的。
女为悦己者容,他之前才在书本上学到这句诗,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大门口那边已经有人注意到沈知意的到来了,有人跟沈聪先禀报一声,沈聪回头看了一眼,又上前和信义侯通禀。
但马车内的那位依旧没有出声。
里头安安静静的,要不是刚才那位信义侯的近卫亲口说侯爷来了,恐怕众人都要以为里头是空的了。
沧海倒是答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过了会,他就看见沈姑娘牵着一男孩的手走了过来,知道这就是沈姑娘的亲弟弟,名唤沈佑那个。
昨儿夜里,侯爷便让他们禀报了沈家的内部情况。
“沈姑娘。”
沧海看到沈知意走过来,上前迎了两步,先同人请安问好,又主动和她身边那个绷着小脸看起来有些紧张的小孩打起招呼:“小少爷。”
沈佑跟人点了点头。
虽然紧张,倒也没失态,和他姐一样跟眼前这个伟岸的男人同样打了声招呼。
昨儿晚上沈知意在跟孟姑姑学规矩的时候,阮氏特地去找儿子和他叮嘱了许多,沈佑自己也知道在外面绝对不能给他姐丢脸。
他小小的身体都绷得直直的,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紧攥着。
“侯爷就在马车里,姑娘随属下过去吧。”沧海与沈知意说。
沈知意的眼睛早就往他身后的马车看过去了。
跟着沧海过去的时候,她没忍住,趁着身边只有弟弟便轻声询问起沧海:“昨儿不是说派人来接吗?怎么侯爷亲自来了?”
别看她此时脸上神色看起来十分坦然自若,但她的心里其实早就打起鼓来了,尤其是在离马车越来越近之后,那如鼓点般的心跳声也是越来越快,停不下来——
沧海站在一旁为她引路。
闻言正要与沈知意回答,那个始终没动过的车帘这会却被一只手先掀了起来。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随意落在锦帘旁,就已极具张力。
沈知意几乎是看到这只手的时候,就下意识屏息住了呼吸,更别提说话走路了。
沈佑也一样。
虽然刚才过来的路上,姐姐跟他说了许多侯爷的好话,让他别怕侯爷。
但沈佑小小一个人,就算平时再老成,到底还小,会怕会慌也会紧张。
他的身体绷得更紧了,眼睛却忍不住朝马车里的男人看过去,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信义侯,姐姐马上要嫁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他看着锦帘一点点被人掀起抬高,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后面,沈佑一直屏住呼吸看着。
直到与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上,吓得他直接停下了步子,就连握着他姐的手也不由攥得更紧了,眼睛倒是忘记收了回来,还傻乎乎地看着,显然是被吓呆了。
沈佑这个年纪不懂许多东西。
他只是觉得这个信义侯的气场好生强大,让人简直望而生畏,不敢多看。
他终于收回视线低了头,心跳很快,很紧张。
不过他这个动作,倒是让沈知意缓过神来了。
沈知意倒不至于像她弟弟那样畏惧陆平章,虽然看到陆平章的脸时,她的呼吸也随之放轻了许多,但沈知意还是很快就牵着沈佑上前与他行礼:
“侯爷。”
陆平章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轻轻嗯了一声。
随之他垂眸先看了眼姐弟俩牵在一起的手上,又去看她裸露出来的手腕上戴着他赠她的那串手串,一天过去,那手串已明显变得合适起来,陆平章也未多言,只跟人说:“上来。”
沈知意毫不犹豫应是。
马车旁已经放好脚踏,沈知意也无需旁人搀扶,只低声跟沈佑说了一句:“你回去跟娘说,我跟侯爷先进宫了。”
沈佑不敢当着信义侯跟姐姐多说什么,小哑巴似的连连点头。
沈知意便松开弟弟的手,自己提着裙子踩上脚踏。
走到最上面第二阶的时候,她正想扶住马车低头弯腰好进去,忽然看见眼前又伸出来一只手。
和那只替她掀起车帘的手一模一样。
沈知意心下微惊,豁然抬头往马车里看去。
马车很大也很宽敞,陆平章坐在轮椅上,依旧高大,他与她平视,束起的发冠好似能抵到马车顶。
两人四目相视。
沈知意呆呆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
陆平章已挑眉对她说道:“还不进来?”
沈知意轻轻啊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忙说了句“来了”,说完,她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毫不犹豫地在众人面前放了上去。
第一次与他双手相握,和昨日被人握住手腕时不同。
沈知意总觉得两人相贴的掌心之中,好似有心脏在震震跳动。
他们的这一幕,自然引得旁人也都十分吃惊,急匆匆赶来的沈鸿仁也正好看见了这一画面。
他心下亦是一惊,陡然又是一阵狂喜。
“下官参见侯爷。”他敛眸上前,与陆平章拱手作揖行大礼。
沈知意还保持着弯腰要进去的姿势。
眼见陆平章抬眸看她,以为他是在询问这是哪位,便连忙先压低声音和他说了身份:“是我大伯。”
陆平章一阵无言。
“先进来。”他先跟沈知意说,并没有理会在外面躬身的男人。
直到沈知意进来,陆平章便松开了手,同时丢下原先一直高悬着的锦帘。
“起来吧。”
话是在锦帘之后跟沈鸿仁说的。
沈鸿仁对此自然不敢有丝毫怨怼,仍恭恭敬敬道完谢后,便在外头和陆平章攀起交情。
“下官是都察院经历,在谭御史手下做事,之前有幸能在御史大人的五十岁寿宴上和侯爷见过面,今日侯爷临府,沈府蓬荜生辉,恨不得倒履相迎。”
他一阵吹捧之后又说:“下官知晓侯爷这会要进宫,不好相待,不知侯爷何时有空,好让下官在家里摆宴恭贺侯爷驾临。”
陆平章没说话,反而朝对面已经坐下的沈知意伸出手。
沈知意不解他这是何意。
她与陆平章对视,眼睛眨巴两下之后,虽然不解,但还是把自己的手又放到了陆平章的手上,与之轻轻合握。
陆平章:“……”
他漆黑幽目看着沈知意无言半晌,才轻启薄唇吐出两字:“手帕。”
沈知意:“……”
她的脸几乎是顷刻就爆红了起来。
“哦哦哦。”
她嘴上答应着,忙把自己的帕子递给陆平章,整个人也跟被热水滚烫过的水煮虾似的。
便是沈知意一向不怕没脸,此时也有种想把自己佝偻起来,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的想法,若非脚上还穿着鞋,恐怕她此刻脚趾都要蜷缩在一起了。
陆平章见她低头脸红,唇角也不由向上轻扯了一下。
他一边看着沈知意,一边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