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又送来了秋雨,细细的,像发丝。
破旧的房屋内,四壁斑驳,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香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屋子正中,用两条长凳和几块旧木板临时搭起了灵堂。
常静静就躺在那个小小的薄薄的冰冷的棺材里。原本一米五几的高挑的姑娘,此刻蜷缩在其中,显得那样小,小得像个不足一米的孩童。
屋内的灯不是很亮,棺木四周的黑影像一只巨兽的嘴,吞噬了这个小小的身影。
亲戚、邻居、同学挤满了这间陋室。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悲伤,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戴圆圆忍不住哭出了声,紧接着,三年级一班的同学们集体痛哭失声。他们无法理解,才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会死。
肖燕站在院子里,眼泪模糊了视线,目光死死盯着那具棺木,她知道,里面只是一具躯壳,常静静已经走了。
爷爷说生活给予常静静的是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负,走了也好。
可是,她为常静静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公。
“常静静,我给你折了很多元宝,你记得多给大人一些元宝,给你找一个有钱的人家,爸爸妈妈都爱你的人家。”肖燕在心底默念,“他们会给你买很多新衣服,不会让你受凉,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别哭了,让静静安安心心地走。”许兰凤拍了拍肖燕的肩膀,“回家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你不是说要帮常静静考第一名吗?”
“我也要帮常静静考第一名。”高开抹着眼泪,“我本来长大了还要娶常静静的……呜呜呜呜……我还没和她说呢!”
尤诗琪拍了下孙子的脑门,“不许胡说八道,回家去。”这个傻孙子,万一常静静的鬼魂找过来不就完了。
没想到,三年级一班一大半的男生又哭了起来,都遗憾还来不及和常静静表白,她就走了。
陆元荣哭得尤其伤心,直说长大了都不结婚了。
惹得来悼念的一些家长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赶紧把这些捣乱的拎不清的家伙拎走。
人群渐渐散去,狭小的巷子里到处是拉长的影子。
肖燕和戴圆圆拉着手默不作声,一路走一路听那些大人唏嘘人生。
“幸亏他们家又生了一个孩子,要不然夫妻两个能跟着去了。”
“要不是为了这个小的,静静也不会得这个病,营养不良,又挨饿受冻的,真可怜。”
“我就说他们家院子里种无花果树不好,你们看无花无花,没有花只有果,女儿不就死了,剩下了儿子。”
“我觉得人身上的痣还是不要胡乱点掉的好,你看,静静不就是从痣点掉了以后开始小病不断,哎!一下子来了个大病,命都没有了。”
“哎!这孩子是来报恩的……”
“是啊,我听说他们同意把腿留给医院做研究,就减免医药费,孩子到死都尸身不全……”
“剩下的钱正好把债还了,静静就是来报恩的呀……”
“都是命……”
肖燕的心又是一抽,她一直没有见到常静静那个很贵的弟弟,大概怕他受惊吓,留在外婆家了吧!
又是一个周一,正好是常静静的头七。
肖燕早早的睡在被窝里,她捻了捻胸前的铜片,说:“常静静,我把梦的门打开,你可以托梦进来了。”
高大的琼花树,红红的石头,一大片的鸢尾花,宽阔的河道……
是梦里。
肖燕披着树叶斗篷走来走去,好心焦啊!
常静静会不会找不到她的梦?
她应该算是个新鬼吧,而且这么小,会不会有老鬼欺负她?
下次遇到沈太爷爷一定要打个招呼。
河对岸迎风摇曳的鸢尾花丛传来“叽叽叽叽”的声音。
小红鸡,长肥了不少的小红鸡。
肖燕爬上红色的石头,盘坐在上面,挥挥手,连眼皮都懒得掀,“小鸡,今天没空陪你跳格子啊!我在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话音未落,对面那团红色“噗”地膨胀起来,像吹糖人的,眨眼功夫,小红鸡变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大肥鸡。
它仰头高亢一声,翅膀张开,呼啦啦飞起,天空瞬间被映成麻辣打边炉的颜色。
“会飞的大肥鸡!”肖燕的眼珠子差点跳出眼眶外,那只火红的肥鸡向着河这边飞过来。
近了,更近了。
这肥鸡居然只有一只脚,还长着一张人脸。
“常静静?你怎么变成了鸡?”
肖燕的心都碎了,是被吓碎的。
难道常静静投入了畜生道?
肖燕还来不及热情地打招呼,常静静鸡浑身上下顿时火光四起,肖燕都感觉自己的梦境要被烤化了。
“不要——啊~~~”肖燕用力地摆手。
可是常静静鸡似乎听不到,抬起脖颈儿,张大嘴巴,肚子猛然鼓起来,“噗——”,一串火苗就跟肖年成烧金银的火枪似的——比那个威力大得多。
陆地上的垃圾“轰”地变成了灰,高大的琼花树成了火炬,鸢尾花丛成了烧烤摊,红石头成了烤炉,肖燕身上的树叶斗篷“滋啦啦”冒起了青烟。
“艹,常静静,我用灵力织了很久的斗篷,我跟你拼了!”肖燕气得跳脚,手忙脚乱引着河道里的水灭火。
只见水龙与火龙相撞,水汽嘶鸣蒸腾,青烟阵阵,天空似乎都有片刻摇晃。
常静静鸡看着狼狈不堪的肖燕,“嘿嘿嘿嘿”地笑着,声音像葫芦娃里的妖精又尖又细,在空中“嘭”得化作万千火星子,慢慢消散,只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下次再战!
肖燕站在原地。
身着荧光绿的比基尼,顶着一头焦黑卷曲还冒着热气的爆炸头,张嘴想骂人,结果嘴里吐出一口圆滚滚的黑烟。
“咳咳咳咳……这肯定不是常静静……这是梦……梦是反的……”
“特么的……是哪个鬼糗人,别被我逮到……肯定把你劈得魂飞魄散……”
“啊~~~我的衣胞地……呜呜呜呜……我不要变成穷人,关二爷爷,你什么时候开好会啊?”
肖燕看着满目苍夷的梦境欲哭无泪,琼花树只剩了光杆杆,鸢尾花倒了一大片,花和叶子都卷了焦边,唯一安然无恙的就是这颗凭空冒出来的石头。
“死肥鸡……臭肥鸡……居然敢顶着常静静的脸……诅咒你被拔毛烤了吃……”
肖燕四仰八叉地躺在水面上,挺尸。
“啊~~~姐姐,你的头发怎么烧焦了?”肖月醒来看见身旁一颗爆炸头脑袋吓了一大跳,扯着嗓子喊:“妈妈,不好了,你快来啊……姐姐的头发被烧了……”
久违的爆炸头又出现了, 肖燕看着镜子里的头发,沉默不语。
她的梦好像是真实的。
真实得她想杀人。
“小燕,今天妈妈帮你请假,你在船上休息休息……好吧?”
许兰凤吞了下口水,用眼神示意肖年成。
“哦对对对对,你最近有点伤神,要多睡睡。”
“睡个梦,再睡身上一根毛都不剩了……早饭呢!怎么还没煮?快点,我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