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指尖还压着玄灵戒，那道裂缝里的黑莲安静了，可他掌心的血没干。风一吹，血痂裂开细纹，渗出新的红。
他没抬手去擦。
左眼深处那抹血色还在，像没燃尽的火。他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块断碑，心口起伏很慢，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感，仿佛肺里塞了沙。白螭站在不远处，冰魄长枪拄地，额间莲纹已经不再发烫，可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江尘的手——那只戴着戒指的手。
江尘忽然动了。
他抬起右手，用匕首在心口划了一道。血立刻涌出来，顺着胸膛往下流，滴在身前的地面上。他没管伤口，只用指尖蘸血，在碎石之间画了个残缺的圈，线条歪斜，像是某种阵法的边角。
白螭皱眉：“你在做什么？”
江尘没答。他把染血的手指按进阵图中央，闭上眼。
刹那间，一股暗流从戒指裂缝中溢出，顺着经脉往心口钻。他身体一僵，喉头滚了一下，却没出声。那股力量沿着他画的血线流进虚空中，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走了。
白螭握紧枪柄，刚要上前，地面猛地一震。
一道藤蔓破土而出，漆黑如墨，表面浮着猩红斑点，像溃烂的伤口。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从四面八方窜起，缠上残墙、断柱，迅速交织成一片花海。彼岸花一朵接一朵绽开，花瓣鲜红欲滴，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腥味。
江尘睁眼，左眼血光暴涨。
他没动，任由一根藤蔓缠上脖颈，越收越紧。呼吸变得困难，眼前开始发黑，但他嘴角反而扬了一下。
“你来了。”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花海中央，苏蘅缓缓落下。她站在最大一朵曼陀罗的花蕊上，素裙被风掀起一角，发间银簪微微晃动。她看着江尘，眼神空得像井底，又深得像夜。
“我以为你会逃。”她说。
江尘喉咙被勒得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那你呢？等我逃了再追上来？”
苏蘅没笑。她抬起手，九幽曼陀罗猛然扩张，整片废墟都被吞入花海之中。藤蔓如活蛇般游走，密密麻麻爬向江尘四肢，刺入皮肤，开始抽取灵气。
白螭终于出手。
冰魄长枪横扫，寒气炸开，三根主藤瞬间冻结，咔嚓断裂。但他刚踏进一步，更多藤蔓从地下暴起，将他逼退数丈，枪尖落地时溅起一串冰屑。
“别动。”江尘突然开口，“这是她的局。”
苏蘅低头看他：“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想把我炼进去。”江尘喘了口气，脖子上的藤蔓又收紧一分，“和你母亲一样，用玄灵体重铸心诀……只是这次，容器是你自己。”
苏蘅指尖微颤。
她没否认。
“七岁那年，他们把我母亲钉在丹炉上，说她是叛徒。可她只是想毁掉那份心诀。”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事，“我剜下右眼，把它放进炉心，求他们让我替她死。结果他们说……我还太弱，不配当祭品。”
江尘咳出一口血，混着毒雾喷在藤蔓上，腐蚀出几个小洞。可更多的藤蔓立刻补上。
“所以你现在想自己来？”他问。
“不是想。”苏蘅抬手，银簪缓缓移向自己眉心，“是必须。”
簪尖触到皮肤的瞬间，整片曼陀罗花海轰然震动。花瓣翻卷，露出内里密布的符文，那些纹路和江尘心口的玄阴灵脉一模一样。地面裂开，无数藤蔓汇聚成阵，将他牢牢锁在中心。
江尘忽然笑了。
他猛地撕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道新鲜的伤口，用力一抓，硬生生从皮肉里扯出一线灵脉血丝，甩向阵眼。
“啪！”
血丝击中阵图核心，整个花海猛地一颤。符文闪烁不定，节奏乱了半拍。
苏蘅瞳孔一缩。
“你说你是容器？”江尘喘着粗气，声音却越来越清晰，“那你告诉我，谁允许你自主启动封印？谁给了你斩断傀儡线的权力？”
苏蘅的手顿住了。
江尘盯着她：“阁主控制你，天道利用你，合欢宗拿你当棋子……可现在，你居然能自己决定献祭？”
他慢慢撑起身子，血顺着胸口流进眼睛，视野一片红。
“因为你早就不是纯粹的容器了。”他说，“你是漏洞。”
苏蘅的脸色变了。
她咬牙，银簪再度刺下。
这一次，簪子没停。
它扎进眉心，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整片花海开始收缩，灵气疯狂涌入她的身体，又通过曼陀罗传向阵心，试图将江尘彻底炼化。
江尘仰头，左眼血瞳深处浮现出半卷心诀的纹路。他没反抗，反而张开双臂，任由藤蔓将自己缠得更紧。
然后，他开始反抽。
血瞳骤亮，一股逆向吸力从他体内爆发，曼陀罗的灵气竟被一点点拉回他经脉。藤蔓剧烈抖动，像是承受不住这种倒灌，接连爆裂。
苏蘅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你……你怎么可能……”
“你以为只有你能背叛命令？”江尘低声说，“我也不是第一次，把别人的计划，变成自己的路。”
他猛然抬头，血瞳直视苏蘅：“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要救母亲，还是救你自己？”
苏蘅浑身一震。
那一瞬，她看见了。
不是丹炉，不是血池，而是一个小女孩跪在地上的背影。她手里攥着半块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东西。可下一刻，银针刺入后颈，记忆被抽走，只剩空白。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完成使命。
可其实，她早就在偷偷改写结局。
花海剧烈摇晃，符文崩解。苏蘅的身体开始透明，一缕缕意识被抽出，融入曼陀罗核心。
她抬手，颤抖着摸向发间另一根银簪。
轻轻一拔。
第二根簪子刺入心口。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她只是站着，任由生命力随着血液流淌而出，滴落在阵眼之上。
阵法彻底崩溃。
花海凋零，藤蔓枯萎，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白螭冲上前，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挡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蘅的身影一点点淡去。
江尘跌坐在地，喘得厉害。他想伸手，可指尖刚动，就看见苏蘅抬起最后一点力气，指向他。
“你才是漏洞……”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不是容器。”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整个人碎成无数彼岸花瓣，随风而去。
远处，皇宫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震颤。
像是某根看不见的线，断了。
江尘低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沾了些丹毒粉末，猩红如血。他没擦，也没动。
风穿过废墟，吹起他残破的衣角。玄灵戒上的裂缝还在，黑莲静静悬浮其中，微微摇曳。
白螭走过来，站在他身边，没说话。
江尘慢慢抬起手，看着那枚戒指。
裂缝深处，黑莲忽然轻轻转了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