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手刚碰到卷轴上那个“逆”字,整条手臂就像被烧红的铁丝穿了进去。他没叫出声,只是猛地抽手,后退半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那股热流顺着经脉往下窜,最后卡在肋骨下方,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慢慢锯。
他抬手抹了把嘴角,血黏在指腹上,发黑。
这感觉不对。不是毒,也不是灵气反噬,更像是……有人在他骨头缝里刻字。
他闭了口气,左手悄悄抚过腕间莲花刺青。纹路一烫,体内那股躁动稍稍退了些。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刚才那卷轴虽已消失,可皮肤底下还留着一道浅痕,像是墨迹渗进了肉里。
不能再待下去。
他转身,脚步沉稳地走出那片灰白空间。门在他背后无声合拢,七座王座的残影化作飞灰,飘散在空气里。
眼前一变,已是天丹阁外殿。
他站在廊下,手里捏着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首席”二字。这是他从一名守阁弟子腰间取来的,那人现在正躺在后院柴房,睡得像个死人。
江尘整了整衣领,藏青弟子服上的血色莲纹被压进内衬。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
炼丹房内药香浓郁,炉火稳定燃烧,映得四壁泛红。三名守炉童子跪坐在鼎前,动作整齐划一,添炭、翻药、控火,没有一句交谈,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们的眼珠是浑的,像蒙了一层雾。
江尘走到验脉阵前,袖中手指微动,将体内紊乱的气息压成一团温吞的药火之气。阵法亮了一下,绿光扫过他全身,随即熄灭。
通过了。
他缓步往里走,目光落在主鼎旁那个身影上。
苏蘅背对着他,广袖垂地,裙摆上的彼岸花在火光中微微晃动,仿佛真开了花。她指尖搭在鼎沿,嘴里哼着一段调子:“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根,根断魂不归……”
江尘脚步一顿。
这首童谣他听过。三年前,他在北境雪窟见过一个疯女人,临死前也是这么唱着,把自己活生生埋进了冰层。
他不动声色地走向角落的药架,随手打开一只瓷瓶,倒出一撮暗红色粉末。这是他早备好的假毒粉,模样与“蚀心散”极像,但遇火只会泛青,不会炸炉。
他将粉末撒进鼎口。
火焰瞬间跳了一下,由赤转青,旋即浮现出一道细线——从鼎耳延伸而出,穿过屋顶横梁,直连上方某处。那不是丝线,而是由无数微小咒文串联而成的灵链,闪着银光,像活物般缓缓蠕动。
江尘眯起眼。
他悄然后退几步,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让内衬一角的血色莲纹露了出来。刹那间,四周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守炉童子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他抓住这空隙,贴墙靠近主鼎。
越近,越觉得不对劲。那鼎炉的震动频率,竟和他心口玄阴灵脉的跳动完全一致。一下,又一下,像是被人用无形的手在拨弄他的命脉。
他伸手探向梁架,想截断那道咒文链。
指尖刚触到,链子突然崩裂,化作一缕灰雾扑面而来。他立刻闭气后撤,可已有三缕钻进鼻腔。
眼前顿时模糊。
画面浮现:七公主躺在金丝软榻上,胸口起伏,心脏位置浮着半卷泛黄的卷轴。那卷轴边缘磨损严重,可上面的纹路他认得——和苏蘅发间那根银簪底部的符印一模一样。
江尘咬破舌尖,一口毒血混着唾液咽下。喉头滚过一阵苦涩,幻象随之消散。
他靠在墙边喘了口气,眼神冷了下来。
果然是冲着心诀来的。
他抬头看向主鼎,苏蘅仍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她的右手,正轻轻摩挲着发间的银簪。
江尘忽然抬脚,故意踢翻旁边一匣龙涎香。
香料洒地,瞬间引燃。炉火猛然暴涨,轰地一声冲上屋顶。就在火光最盛的一瞬,梁架上的咒文链全数显现——那银线贯穿屋脊,遥遥指向皇城中枢。而在线的尽头,隐约浮现出一道盘坐的身影,双手掐诀,牵引着整座丹阁的灵气流转。
江尘冷笑,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苏蘅耳中:“你被人牵着走,还妄想夺回心诀?”
苏蘅停住了哼唱。
她缓缓转过身,右眼黑洞般空洞,左眼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幽火。她看着江尘,嘴角一点点扬起。
“你可知七公主心脏里的半卷心诀,本是我的?”
话音未落,她右手一扬,一朵漆黑如墨的曼陀罗花落入鼎中。
花一入炉,整座炼丹房剧烈震颤。炉盖炸开,黑红花瓣喷涌而出,瞬间席卷四壁。砖石融化,地面隆起藤蔓,空气中弥漫出甜腻的腥香,像是腐烂的蜜。
江尘立刻后跃,可藤蔓已缠住他脚踝,往上疾爬。他抬手就想撕布条焚链,却发现那些藤蔓根本不受火克,反而在毒焰中长得更快。
头顶传来轻笑。
苏蘅立于半空,广袖飘动,九幽曼陀罗在她周身旋转,每一片花瓣都映出不同的幻象——有母亲被钉在丹炉上的惨状,有她在月下剜眼的决绝,也有江尘抱着七公主低声说话的画面。
“你以为你是棋手?”她轻声道,“可你连棋子都算不上。”
江尘盯着她,左眼金瞳微微闪烁。他没再动,也没开口,只是将左手缓缓移向腰间第七只瓷瓶。
瓶中装的不是毒粉。
是血。
他自己凝出来的,带着混沌毒的血。
苏蘅俯视着他,袖中银针悄然滑出,尖端泛着紫光。
“你说,我该先挖你哪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