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得令,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动作迅捷而无声,几名水性极好的标营精锐如同黑色水獭般滑入冰冷的河中,悄无声息地从水底接近那艘静默的画舫,形成水下合围之势。
岸上,海瑞身边的亲兵则手握刀柄,分两路包抄向画舫简陋的栈桥,沉重的步伐踩在木板上,发出不祥的震颤。
几乎在同时,船尾的锦帘“哗啦”一声被从里向外用力掀开!
一个身影如同被劲弓射出的箭矢,猛地从船舱内弹射而出!正是赵金水!他此刻狼狈至极,右臂外侧靠近腋下处一片深色濡湿,显然是伤口裂开,血水浸透了半幅衣袖。
脸上虽尽力维持镇定,但那眼中深藏的惊慌失措和困兽犹斗的狠戾,在昏暗的灯影下暴露无遗。他显然是在舱内听到了逼近的动静,仓促间选择突围。
赵金水的目光扫过逼近的亲兵,没有丝毫犹豫,身体一拧,以伤臂为代价,竟不顾一切地扑向船舷外侧漆黑冰冷的河水——他想赌一把,借着夜色的掩护和熟悉水性的优势,从水下遁走!
“拿下!”岸上海瑞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穿透水雾!
“噗通!噗通!”数条身影比赵金水更快!一直潜游在船边的水鬼悍卒在他落水的瞬间同时发难!两条铁钳般的手臂从水下猛地上探,死死钳住赵金水的腰腿!
水花猛烈地炸开,赵金水发出一声惊骇愤怒的嘶吼,挣扎的力量之大,竟带着那两个抓住他的兵卒在水中剧烈翻腾,搅起一片浑浊的水浪。岸上又有数名亲兵跳下支援,河面一时如同沸腾般混乱。
就在岸上众人目光都被水中的激烈搏斗吸引之时,船舱内骤然响起一声短促尖锐至极的女子惊叫!
“啊——!”
这道叫声极其突兀,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剧痛,仿佛看到了极其骇人的景象!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硬生生扼断了脖子。
海瑞眼神一凛,如电的目光瞬间从水面移开,转向舫船船舱:“舱内还有人!进去!”
几名持刀亲兵毫不犹豫,猛虎般撞开虚掩的舱门,鱼贯而入!海瑞紧随其后。
船舱内的景象,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呼吸。
一股浓烈混杂着昂贵熏香、胭脂甜腻气味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暖阁锦榻上一片狼藉,杯盏倾覆,丝帛撕扯,几上那根粗壮的盘龙红烛被打翻,烛泪混着某种深色的液体(酒?)淌了一地。
一个身着艳丽薄纱的女子——正是这花船的主人或头牌苏媚儿——蜷缩在锦绣堆的一角,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着,右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左颈侧。指缝间,刺目的鲜血正不断渗出,染红了她雪白的玉臂和半边面颊!
她脸色煞白,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瞳孔放大到了极限,死死瞪着门口的方向,身体下意识地拼命向后蜷缩,仿佛还在躲避什么。
亲兵手中的灯火立刻照亮了舱内。海瑞大步上前,目光如矩般扫过女子惊怖的脸和她滴落的鲜血。他并未立即问话,锐利的视线迅速落在了女子捂住脖颈的手上。
那纤纤玉指上,精心修饰过的长指甲中,分明紧嵌着几缕深色的东西——不是丝线,而是……凝固的血迹!更重要的是,借着灯光细看,血迹之中竟夹杂着一点极为细小、带着毛囊的皮屑!
海瑞的目光一凝,立刻转向那女子因恐惧而微微张开的左手。果然,在苏媚儿因剧烈挣扎而抓握过凶手的前臂衣袖位置(很可能是赵金水试图控制她或灭口时被抓伤的右臂位置),那艳丽的薄纱袖子上,赫然也留下了几道被指甲深深撕裂的破口!血迹斑斑!
船外水里的搏斗声浪更大,赵金水负隅顽抗的怒吼和水兵们的呼喝交织。但在这充满血腥和胭脂气的船舱内,时间却仿佛因这一抹带血的皮屑和那撕裂的衣袖而瞬间凝固。
海瑞盯着苏媚儿指间那点微小的皮屑和袖上的血痕,声音沉静如渊,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威压,清晰地压过了舱外所有的喧嚣:
“松手,让本堂看你的伤口。”
“你指间的血皮,是凶手的?他伤你时,你可看清了他的脸?伤在何处?”
“还有——这船上,他动过什么东西?留下了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重锤,砸在苏媚儿几乎崩溃的心房上,也砸向舱外那个仍在垂死挣扎的赵金水!人证、物证、血证……赵金水拼命想淹死在湖底带走的秘密,正被海瑞从一片狼藉中,一丝一缕、铁证如山地打捞而起!
船外,赵金水被数名悍勇水卒死死压住臂膀拖向浅水处,伤口在挣扎中撕裂得更开,浑浊的河水混着他伤口的血水,拖曳出一条暗红的轨迹。
他听到了舱内海瑞那清晰冰冷的问话,绝望如同冰冷彻骨的河水,彻底灌入他的肺腑。他张着嘴,却连呛水窒息的呜咽都发不出来,只剩下无意识的开阖。
他知道,自己完了,所有挣扎不过是加速滑向那个必然的结局。证物不死,活口就在船上,他赵金水,已成为这场风暴中最先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猎物。
“哐啷!当啷!”
锁链沉重冰冷的声响在水边回荡。赵金水双臂被精钢打造的粗大镣铐死死反剪锁在身后,脖颈上同样套着一副沉重的大枷,每走一步,镣铐便拖曳在卵石滩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伤口的剧痛、河水的浸冻、拼力搏斗后的脱力,加上那从心底喷薄而出的绝顶绝望,早已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他低垂着头颅,凌乱湿透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身体佝偻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也看不出半分那位曾经在应天知府衙门内外煊赫一时、手握权柄的高府大管家的模样。他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袋,只在亲兵粗暴的推搡下踉跄前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