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坐在了望塔边缘,双腿悬空晃荡,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
月光在他脸上刻下冷硬的线条,那双总是带着嘲讽和疯狂的眼睛,此刻罕见地沉静下来。
妈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不是对任何人,是对自己。
匕首在指尖翻转,寒光在月色下划出细小的弧线。
这个动作他做了上万次,在监狱里,在逃亡路上,在那些肮脏的角落里——用来恐吓,用来谈判,用来杀人。
但现在,他只是把玩着。
就像那个小酒瓶把玩着她的手术刀一样。
这个认知让他嗤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风里显得突兀而孤独。
四年前,那个该死的商场天台。
手铐冰凉的触感还烙在记忆里。
灼热的阳光,绝望,还有达里尔那个蠢货可能来救他的微弱希望。
混合成熟悉的让他感到安心的绝望感。
然后她出现了。
不是以救世主的姿态,而是以更他妈的诡异的姿态。
一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亚洲小个子,黑色的长发束成了利落的马尾。
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白皙得近乎剔透的瓜子脸。
五官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一双黑色的眼眸像是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惶恐和纯粹的善意望着他。
她穿着合身的运动装,勾勒出纤细却不失柔美的线条。
与这末日环境格格不入,仿佛误入废墟的精灵。
她从双肩包中掏出铁丝,问他能不能行。
就是那一刻,莫尔后来无数次回想,就是那一刻,这游戏开始了。
匕首停在指尖,莫尔盯着刃面上的反光。
他想起兰德尔那件事。
团队里那群“好人”还在争论——该不该杀,道德不道德,良心不良心。
瑞克那副痛苦挣扎的嘴脸,赫谢尔那套上帝说辞,卡罗尔假装柔弱实则冷血的眼神——都让他恶心。
然后他看到了她。
秦酒。
她站在人群外围,安静地看着。
当瑞克最终做出决定要放人时。
那个天真的、愚蠢的、会害死所有人的决定——她提出了流放的选择。
但等他们回来时,知道了事情的全程。
他根本不信事情会那么“巧合”,但他乐见其成,麻烦解决了就行。
晚上他看见落单的秦酒,他走过去,咧开嘴,用最挑衅的语气说:
“小兔子,下手挺黑啊。”
目前的她不同于她在众人面前扮演的小白兔形象。
她擦手的动作没停,甚至没抬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总得有人当清道夫,不是吗?”
莫尔当时就愣住了。
不是因为她承认了。
他早知道她会这么做,而是因为那句话里的平静。
那种理所当然,那种共鸣。
他活了三十多年,见过各种人。
怕他的,恨他的,想利用他的,假装理解他的。
但从没有人像她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承认了他们是一类人。
都是清道夫。
都是做脏活的人。
都是在黑暗里行走,却假装能在阳光下生存的怪物。
“哈。”
莫尔又笑了一声,这次更短促,更像一声喘息。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侧面。
那里有一道疤,是很多年前某个妓女留下的。
当时他喝醉了,对方以为他要赖账。
现在想来,那可能也是某种性病爆发的症状。
性病。
莫尔的笑容变得扭曲。
是啊,他有病。
淋病,梅毒,天知道还有什么。
在监狱里发作的时候,疼得他想把自己那玩意割了。
狱医给了点抗生素,说能控制,但治不彻底。
出狱后,他试过自己搞药,但那些黑市抗生素时灵时不灵。
症状时好时坏,成了他身上另一个肮脏的秘密。
和那些暴力史、盗窃记录、无数个被他伤害过的人一起,构成了“莫尔·迪克森”这个烂人。
直到来到这个社区。
直到小酒瓶某天把他叫到医疗室,关上门,递给他一个药盒。
“一天两次,连续两周。”
她说,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彻底根治。”
莫尔当时就炸了:“你他妈怎么——”
“你半夜会挠腹股沟,排尿时表情不对,而且”
她顿了顿,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在洗衣房闻到过你衣物的味道。”
他所有的污言秽语都卡在喉咙里。
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愤怒,不是羞耻,而是赤裸。
被彻底看穿的赤裸。
“为什么?”
他最终挤出一句,声音粗嘎。
秦酒看了他几秒,然后说:“因为有用的工具需要保养。”
“锈了钝了,就不好用了。”
工具。她说他是工具。
莫尔本该愤怒,但他没有。
相反,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心。
至少她是明码标价的。
至少她不假装是为了“救赎”他。
不说什么“每个人都是宝贵的生命”那种屁话。
她就是需要他有用。
所以她治好他。
简单,直接,干净。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莫尔吞下那些药片,按时按点,像个听话的病人。
两周后,症状彻底消失。
几个月后复查,干干净净。
他身体里那个腐烂的部分,被清除了。
他从未告诉任何人。
达里尔不知道,瑞克不知道,社区里那些用警惕眼神看他的人更不知道。
只有她知道。
只有那个小酒瓶。
匕首再次开始翻转,速度越来越快。
莫尔想起物资失窃那次。
有人偷藏了物资。
社区炸了锅,所有人都看向他,因为“这种事只有莫尔·迪克森会干”。
连达里尔都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他。
莫尔当时就想,好啊,那就这样吧。反正他习惯了。
反正他就是个垃圾,是个小偷,是个不可信任的烂人。
他甚至懒得辩解。
但秦酒站了出来。
不是为他辩护,而是用她那该死的、聪明过头的大脑,在三天内查出了真相。
是新来的一个家伙干的,那人有在外生病的家孙子,恐慌之下藏了物资。
她处理得干净利落。
然后她来找他。
在武器库的角落,她堵住他。
月光从高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她看着他,眼睛像黑色的玻璃珠。
“我替你收拾了烂摊子。”
她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砸进他骨头里。
“不是因为你值得,而是因为我觉得你还能做得更好。”
她往前一步,逼近他。
她比他矮一个头,但气势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别让我看走眼,莫尔。”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不是“迪克森”,不是“你”,是“莫尔”。
那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奇异的重量。
莫尔站在那里,像被钉在地上。
他所有的话,所有的恶意,所有的防御。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土崩瓦解。
他发现自己不生气。
他甚至想笑。
想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大笑。
因为终于有人看透了他所有的烂,所有的脏,所有的不可救药。
却依然选择投资他。
不是救赎,不是同情,是投资。
她觉得他还有价值。
她赌他能变得更好。
而她赌赢了。
从那天起,莫尔·迪克森开始做一件他这辈子从没做过的事。
尝试成为一个能被信任的人。
不是为了社区,不是为了达里尔,甚至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不让她看走眼。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莫尔收起匕首,插回靴筒。
他摸向口袋,手指触到几颗用皱糖纸包着的硬糖。
那是她上次给的。
在他完成一次棘手的侦查任务回来后。
“奖励。”
她当时说,随手抛给他,就像扔给一条听话的狗。
莫尔接住了。
不仅接住了,还把那些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一颗没吃。
因为他妈的上瘾了。
不是对糖,是对这种模式。
打一巴掌,给颗糖。
划清界限,又留下一点甜头。
推开他,又给他留一扇窗。
她像个最高明的驯兽师,而他这头野狼。
明明知道那些都是操控手段,却还是摇着尾巴凑上去。
渴望下一次触碰,下一次“奖励”。
雨夜那次,是他最后的试探。
他把她困在围墙边,雨水把他们浇得透湿。
他问她,用最直接、最粗鲁的方式。
问她和瑞克还有达里尔到底怎么回事,问她把他当什么。
他以为她会生气,会害怕,会像其他人一样躲开。
但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他,雨水从她睫毛上滴落。然后她说:
“莫尔,我说过,你危险,不确定。”
停顿。
“但我没说过,我不要你。”
他快速地逃离,雨打得他睁不开眼。
那句话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像最毒的诅咒,也像最甜的蜜糖。
她没说过不要他。
她把决定权给了他。
她划出了界限。
她是掌控者,她是给予许可的人。
但她在界限内,留了一个位置。
给他。
“操。”
莫尔低声骂了一句,这次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认命。
他抬起头,望向社区中心的方向。
那里有她的办公室,她的医疗室,她的住处。
他在想她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还在研究那些该死的地图,是不是在应付瑞克那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是不是在担心救世军,担心社区,担心所有人。
除了她自己。
这就是她最他妈让人恼火又让人心疼的地方——她照顾所有人,唯独不在乎自己。
她可以冷静地杀人,可以精明地算计,可以优雅地操控人心。
但她吃糖上瘾,她腹部有疤。
她会在深夜独自坐在医疗室里,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莫尔见过。
很多次。
他从未打扰。
他只是看着,像一头在暗处守护领地的狼。
风大了些,吹动他的头发。
莫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开糖纸,盯着那枚橙黄色的硬糖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它放进嘴里。
劣质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廉价,但熟悉。
就像她给他的所有东西一样。
廉价,但珍贵。
因为那是她给的。
这就是真相,莫尔想,糖块在牙齿间碎裂。
他不是爱上了她。
他是选择了她。
选择臣服于一个比他更强大、更冷静、更黑暗。
但也更温柔的灵魂。
选择被驯服。
选择成为她手中那把最好用的刀,那条最忠诚的狗。
那个在最肮脏的角落为她扫清障碍的清道夫。
因为她看透了他,打败了他,理解了他,拯救了他。
然后给了他一个选择。
留下来。
成为更好的工具。
成为能被信任的人。
成为……
她的。
糖吃完了,莫尔舔了舔牙齿,感受着那点残留的甜味。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办公室那场戏,他和达里尔的“合作”,对瑞克的挑衅。
都是游戏的一部分。
但他知道规则。
规则就是她定的。
而他心甘情愿遵守。
因为在这操蛋的世界里,在她身边,他终于找到了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让她赢。
让她建立那个该死的“养老社区”,让她保护那些弱鸡,让她实现所有天真又美好的幻想。
而他会在暗处,替她扫清所有障碍,沾满所有鲜血,背起所有罪孽。
这样她的手就能保持干净。
这样她就能继续做那个看似柔弱,实则掌控一切的“小酒瓶”。
这样她就会继续给他糖。
莫尔·迪克森最后看了一眼月色下的社区,转身爬下了望塔。
脚步沉稳,眼神坚定。
一头被驯服的野狼,找到了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
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