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屏幕还亮着后台预约数的更新提示。她没看第二眼,起身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取出那个贴着胶布的U盘。铁盒里的耳钉刚放进去没多久,此刻却传来一阵细微震动,像是被什么信号扫过。
她皱了眉,打开盒盖,耳钉表面泛着冷光,音符边缘微微发烫。她指尖一动,没摘,而是直接将U盘插进电脑,调出《主权》的原始干声文件。内网测试流的日志窗口跳了出来——“情绪波动超标,建议介入调制”。
她冷笑一声,点了确认上传。
半小时后,橙光音乐总部会议室的投影屏上,正播放着一段十五秒的黑白视频。没有字幕,没有滤镜,只有钢琴动机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宣传总监翻了翻手边的报告,抬头说:“我们打算把它剪成三十秒治愈系bGm,搭配‘真实转型’话题推一波。”
林清歌坐在长桌末端,右手指轻轻摩挲耳钉。她没说话,等音乐结束,才起身走到投影前,把U盘拔下来,重新插入自己的笔记本。
“如果它不能完整存在,”她说,“那就不该被听见。”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高层交换了眼神,最终有人点头:“可以保留原版作为启动物料,但正式发布时要考虑传播模型。”
她没反驳,只在会议纪要里写下一行字:《明信片计划》不可捆绑营销,旁白内容由我审核。
散会时,助理递来一份新文件夹,封面印着“专属制作团队配置清单”。她翻开第一页,看到声乐总监栏赫然写着周砚秋的名字。
第二天下午,录音棚走廊尽头的门开了。周砚秋站在门口,衬衫第三颗纽扣上缝着的半截乐谱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他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她进去。
控制台前已经摆好了第一版编曲小样。制作人介绍:“我们加了电子脉冲垫底,人声做了轻微修音,更符合主流听感。”
林清歌戴上监听耳机,按下播放键。
钢琴动机一响,她就察觉不对。呼吸声被抹平了,尾音的颤抖也被拉直。那原本藏在节拍缝隙里的、属于“活着”的痕迹,全都被熨得平整。
她摘下耳机,右耳耳钉随着动作轻颤了一下。
“请保留呼吸声。”她说,“它不是瑕疵,是活着的证据。”
制作人愣住:“可数据模型显示,这种‘不完美’会影响共鸣指数。”
“那你们测的是谁的共鸣?”她反问,“机器的,还是人的?”
周砚秋一直靠墙站着,这时才开口:“你可以试试‘去人性化处理’。剥离演唱者的情感特征,让声音成为纯粹的信息载体。”
她看向他:“什么意思?”
“比如,把你的声纹抽离情绪维度,只保留频率和振幅。”他走到控制台前,指尖划过波形图,“这样能适配更多场景,也能避免……不必要的波动。”
林清歌盯着他纽扣上的乐谱残段,忽然想起母亲常哼的《星海幻想曲》副歌——和那段代码般的音符,几乎一模一样。
她没点破,只说:“可以合作,但所有处理必须基于原始干声,最终混音由我确认。”
周砚秋挑眉:“你不信任我们?”
“我只信任自己录下的那一刻。”她说,“那一刻的我,是真的。”
他笑了下,没再争,转身在平板上签下执行协议。
接下来几天,团队开始重新调整编曲方向。林清歌每天准时到棚,带着她的机械节拍器和离线硬盘。每次进录音间前,她都会把耳钉放进屏蔽盒,出来后再戴上。
有一次,她听见制作人在外间低声问周砚秋:“她是不是有点太较真了?连一个呼吸断点都要争?”
周砚秋正在乐谱边角画简笔画骷髅,头也不抬:“她争的不是断点,是控制权。”
那人没再说话。
林清歌假装没听见,低头整理录音日志。她知道,这场“支持”背后藏着太多未明说的条款。宣传资源来了,制作团队来了,连系统都暂停了文娱点提示——可越是平静,她越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周砚秋。他每次出现,都像在测试她的底线。上周三的试音,他突然要求她用气声重复同一句歌词二十遍,说是要“提取最稳定的声波样本”。她照做了,但录完立刻导出原始文件,锁进离线硬盘。
那天晚上,她翻出江离教授的课堂笔记扫描件,对照“声场分割三原则”检查混音轨道。发现有一条背景音轨的相位被悄悄偏移了15度,刚好能引导听者产生轻微的焦虑感。
她直接退回文件,附注:“请修正相位偏移。我不做情绪诱导。”
第二天,周砚秋亲自来棚里谈这件事。他靠在门框上,指虎在掌心转了一圈:“你很敏感。”
“我只是记得老师说过,音乐不该操控人心。”她看着他,“除非,你们的目的本就不只是做一首歌。”
他笑了,没否认也没承认:“你知道为什么橙光选你吗?不是因为你写得好,是因为你……不稳定。”
“不稳定?”
“对。”他走近一步,“大多数创作者的情绪是可预测的,悲欢离合都有模板。但你不一样。你的情绪闭环太完整,像自发燃烧的火堆,不需要风助,也不会熄。”
他顿了顿:“这种火,要么烧穿一切,要么被提前扑灭。”
林清歌没动,右手指轻轻拨弄耳钉。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加大支持”,本质是一场围猎。资源是饵,团队是网,而周砚秋,是那个负责评估她燃烧程度的观测者。
但她没退。
当晚,她把《主权》的十五秒预告片上传到公司内网,标记为“项目启动官方物料”。同时,她在“声音明信片”后台新建了一个隐藏分类,标题是“协作版”,备注里写着:“可加入未经修饰的旁白实验”。
第二天早上,预约数涨到127。
中午,宣传部发来新提案:建议将《主权》与“新生代真实力量”主题捆绑,推出系列短视频,首支由陈薇薇出镜讲述“转型心路”。
林清歌直接回复:“拒绝捆绑,拒绝出镜,音乐独立发布。”
对方很快回电,语气带着不解:“这是难得的曝光机会,为什么不用?”
“因为这不是广告。”她说,“这是我写的,不是你们要的。”
电话挂断后,她打开电脑,调出原始干声,戴上耳机,从头听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右耳耳钉轻轻震了一下。
她摘下来,放进屏蔽盒,合上盖子。
下一秒,电脑弹出系统提示:“文娱点+80,来源:内部测试流共鸣值达标。”
她没点开,直接右键删除。
屏幕暗下的瞬间,手机震动。是制作人发来的消息:“新编曲已调整,保留呼吸声,相位修正完成,请确认。”
她点开音频,播放。
钢琴动机响起,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轻微的换气声,像冬天呼出的第一口白雾。
她听完,回复三个字:可以了。
刚放下手机,录音棚的门又被推开。周砚秋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文件。
“既然你这么在意原始表达,”他说,“那不如试试这个——‘无干预直播录音’。全程不修音,不剪辑,实时推送给内测听众。”
林清歌抬眼:“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他把文件递过来,“签了它,资源全面启动。不签,一切回到原点。”
她接过笔,没急着签,而是翻开第一页。在“数据采集权限”那一栏,有一行小字被加粗了:允许声纹样本用于声学模型训练。
她抬眼看他:“这一条,删了。”
周砚秋静静看着她,指虎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林清歌握着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墨迹将滴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