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敖那带着戏谑的尾音还没完全落下，燕方二人还没笑出声，就感觉两道目光如同实质般“嗖”地钉在了自己和方多病身上。
看向方多病一道来自榻上的李莲花，虽然虚弱，但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透出的无奈和警告意味却丝毫不减。
另一道则来自刚刚直起身的李寻渡，她的眼神清凌凌的落在燕敖身上，，带着明显的“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的寒意。
方多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调侃硬生生咽了回去，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燕敖脸上的促狭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丝悻悻然，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感觉自己好像确实有点得意忘形了。
李寻渡看着他这副模样，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燕敖，最近是过得太过舒坦了是吧？灵渡阁后山的药田，似乎很久没人精心打理了，要不要——”
“别！阿渡姐！我错了我错了！”
燕敖一听“药田”两个字，头皮都麻了，那简直是能累断人腰的苦差事。
他立刻换上一副再正经不过的表情，一个箭步窜到榻前，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脸上堆满了讨好的讪笑。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李神医刚醒，快让我看看此次毒素清了没，后续调理万万马虎不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抓起李莲花的手腕，三根手指精准地搭了上去，凝神细探，那模样，专注得仿佛刚才那个挤眉弄眼的人不是他一样。
方多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对燕敖这变脸的速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莲花看着燕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又瞥了一眼旁边唇角微勾、显然目的达成的李寻渡，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也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任由燕敖施为。
燕敖搭着李莲花的腕脉，指尖下那平稳有力的搏动清晰无疑地告诉他，碧茶之毒确实已除，经脉虽显虚弱，却是一片久违的澄澈通畅。
这本该是件纯粹值得高兴的事，可他的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眼神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地瞟向站在一旁的李寻渡。
李寻渡虽笃定李莲花毒已解，但终究不是医者，见燕敖这般神色，心头不由得一紧，莫非还有什么是她未曾察觉的隐匿问题？
她本就因内力耗损而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
一旁的方多病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一个神色凝重，一个面露忧色，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他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在燕敖和李寻渡之间来回转动，没几下就给自己转得眼冒金星，扶着发晕的脑袋，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开口：“李姐姐！燕敖！你们有话就直说啊！在这儿打什么哑谜呢！急死人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榻上最是淡定的人，“李小花，你也不管管他们！”
李莲花闻言，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那纠缠他数年、如同附骨之蛆的阴寒与滞涩已然消失，虽然此刻虚弱得连抬手都费力，但内息的运转是前所未有的顺畅。
碧茶之毒，确确实实是解了。
只不过……
他抬起眼，目光温润却带着探究，落在一脸关切的李寻渡身上。
他也想知道，燕敖和阿渡之间，究竟在交流着什么讯息。
李寻渡垂眸，恰好对上李莲花望过来的视线。他眼神里的清明和询问让她心头一跳，莫名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随即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燕敖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
燕敖接收到自家阁主的目光，心下明了。
他知晓阁主为了助李神医彻底清除余毒，定然耗费了极大的内力，甚至可能损伤了自身。
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再说这些已于事无补。
眼下看来，阁主除了脸色差些，气息尚算平稳，他悬着的心总算能稍稍放下一些。既然阁主不想让李神医此刻知晓，他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大不了，等此间事了，他再找个机会，定要好好为阁主诊一诊脉，仔细调养一番。
他正思忖着，就听到自家阁主那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燕敖。”
燕敖一个激灵，立刻从心地收回搭在李莲花腕间的手，脸上堆起无比诚恳的笑容，主动开口，声音洪亮地解释道：“李神医放心！您体内的碧茶之毒已经彻底清除干净了！如今只是毒素刚清，身体尚且虚弱，内力也需要时间慢慢恢复，只要好生静养几日，定能恢复如初！我燕敖以灵渡阁的声誉担保！”
方多病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一副“可吓死本少爷了”的模样，随即不忘丢给燕敖一个“早干嘛去了”的埋怨眼神。
燕敖接收到方多病的眼神，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暗自叫屈，面上还得维持着专业的微笑，委屈巴巴地瞟向李寻渡。
李寻渡递给他一个安抚眼神，便立刻转向李莲花，语气轻柔地问道：“花花，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李莲花将他们二人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何等聪明，从燕敖最初的欲言又止，到阿渡那带着警告的一瞥，再到燕敖瞬间的改口和此刻略带委屈的神情，他心中已然明了。
阿渡定然有事瞒着他，而且，多半与替他解毒有关。
他看着她刻意转移话题、满是关切的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努力掩饰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闪躲。
李莲花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知道她定不会老实告诉他真相。
他面上不显，只是顺着她的话，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带着虚弱，却温和答道：“无妨，只是有些乏力。”
李莲花话音刚落，便敏锐地注意到李寻渡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虽立刻稳住，但那哪怕只有一瞬的摇晃和脸上几乎快褪尽的血色，却没能逃过一直注视着她的李莲花的眼睛。
李寻渡方才全副心神都系在李莲花的安危上，强撑着内力耗竭、神魂疲惫的身体，硬是挺到了确认他平安无事的这一刻。
如今心头巨石落地，那强提着的精气神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阵阵眩晕与虚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眼前都有些发黑。
燕敖也一直留意着李寻渡的状态，见状，心疼与担忧瞬间盖过了其他情绪。
他立刻上前一步，抢在李寻渡自己开口前，语气带着敷衍的关切，说道：“李神医刚解完毒，精力不济，需要绝对静养。方大少爷，你若是要在这里守着，切记莫要吵闹。”
他这话看似是对着方多病说的，目光却紧紧锁在李寻渡身上，随即不等她出声反驳，便继续安排道：“阁主，你守着李神医劳心劳力，也有好几个时辰未曾合眼了，脸色差得吓人。眼下李神医既已无碍，你也该去好好休息一番，万事有我在。”
李寻渡下意识地想说自己无妨，可刚一张口，就被燕敖一个带着浓浓警告意味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李莲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头那点因被隐瞒而产生的不安，瞬间被汹涌而来的心疼与愧疚淹没。
他看着她此刻异常的脸色和燕敖异常的态度，一个模糊的想法几乎呼之欲出。
阿渡的虚弱，和他彻底清除毒素有关吗？
“阿渡，”李莲花的目光里充满了疼惜与一丝恳求，“燕敖说得对，我这里真的没事了。你……快去好好休息，莫要让我担心，好吗？”
他的语气那样软，带着病中的沙哑，却比任何命令都更有力量，直直地撞进李寻渡的心底。
李寻渡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愧疚，到嘴边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确实不佳，若再强留，只怕反而会让他更加忧心，也更瞒不住他。
她微微吸了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与阵阵眩晕，终是妥协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飘散：“好，那我先去歇息片刻。你……你也好好休息。”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朝门口走去，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燕敖立刻给了方多病一个“看好李莲花”的眼神，连忙跟了上去，虚扶着她一同离开了偏房。
方多病看着李寻渡离去时那明显不对劲的步伐和脸色，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榻上的李莲花，张了张嘴。
却见李莲花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扇已然关上的房门，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