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缠绕着她。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李莲花清俊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微蹙着眉头,神情专注地听着方多病夸张的分析,那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褪去了平日里的慵懒散漫,显露出一种沉淀下来的、属于李相夷的敏锐。
李寻渡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明明三年前的她,还是个刚刚挣脱剑体的桎梏,拥有了人类的躯壳不久,却比冰冷的剑身更加缺乏温度的“人”。
明明刚开始的她拒绝理解人间的悲欢,拒绝感受生命的脆弱。
明明她一直将自己封闭在那个只为寻找李相夷而存在的执念里,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没有灵魂的容器。
师娘的慈爱与包容,像温水,一点点浸润着她坚硬的外壳,却未能真正触及内核。
她学会了微笑,学会了礼仪,学会了像一个“人”一样生活,但那颗心,依旧是冷的,是隔绝的。
她像一个完美的演员,在云隐山这个舞台上,扮演着芩婆期望看到的那个乖巧温顺的“少师”。
直到……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对,是从她终于等到了无了和尚承诺的线索开始。
当她得知那个化名“李莲花”的江湖游医就是李相夷时,积压了三年的所有冰封的情感,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瞬间化为汹涌的洪流。
她不顾一切地冲出普渡寺,像个迷途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归家的灯火。
那份不顾一切奔向他的冲动,那份在莲花楼前见到他时的狂喜与确认后的失而复得……
那或许,就是最初的、最炽烈的起点。
是因为他吧……
是因为李莲花。
是因为看着他拖着碧茶之毒的病体,却依旧执着地追查师兄的下落;
是因为看着他为了方多病、为了笛飞声、为了那些萍水相逢却需要帮助的人一次次涉险;
是因为看着他明明心怀天下、洞悉人心,却总是一副懒散怕麻烦、只想种萝卜晒太阳的模样……
是因为他深夜毒发时强忍痛楚、额头渗出冷汗却还要故作轻松的苦笑;
是因为他明明知道她来历成谜、力量特殊,却从未追问,仍给予她应有的信任和包容……
是因为他明明自己还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却在她重伤昏迷时,毫不犹豫地将所剩无几的内力渡给她续命,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哑着嗓子一遍遍唤她“阿渡”、“少师”。
李寻渡的心跳,在回忆的潮水中,渐渐失去了平稳的节奏。
她曾以为,她对李莲花的在意,仅仅是因为他是李相夷,是她曾经的主人,是她存在的意义和必须守护的对象。
她曾固执地将他视为一个符号,一个坐标,一个证明她“存在”的理由。
可这数月的相处,无数个细碎的点滴,像水滴石穿,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切。
她看着他褪去“剑神”李相夷的光环,变成如今这个会耍小聪明、怕麻烦、厨艺糟糕、却又在关键时刻总能挺身而出的“江湖游医”李莲花。
她看着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和剧毒的折磨,却依旧能在阳光下露出漫不经心却温暖的笑容。
她看着他笨拙地关心着身边的人,包括她这个曾经冷硬如石的剑灵。
她看着他为了师兄……用李莲花的身份,在努力地活着。
李寻渡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她看着李莲花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对眼前嘈杂的讨论感到些许无奈。
李寻渡这才发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高高在上、光芒万丈、如同太阳神只般的剑主李相夷,在她心中已经悄然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会咳嗽、会耍赖、会头疼、会为了故人旧事黯然神伤,却又坚韧地、真实地活着的李莲花。
甚至他们二人之间的这份牵绊,早已超越了剑灵对剑主的忠诚与守护。
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深沉、也更滚烫的东西。
它混杂着心疼,敬佩,依赖,还有……
一种她从未体验过、也从未奢望过的悸动。
苏小慵那句“未婚妻”,像一个莽撞的闯入者,猛地推开了她一直试图忽视、试图压抑的心门,让她猝不及防地直面了这份早已悄然滋生的情愫。
不是对剑主的忠诚,不是对故人的执念,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真真切切的喜欢。
她喜欢李莲花。
所以,心跳才会为他一次又一次的异常波动。
所以,在他被茶水呛到时,才会下意识地想要靠近。
所以……才会因为他可能“喜欢做别人的主人”这种幼稚的误会,而感到委屈和闷堵。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心湖深处轰然炸响,震得她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
李寻渡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指甲轻轻掐入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再次看向李莲花,目光里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愫。
迷茫,慌乱,逃避,还有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喜。
就在李寻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目光胶着在李莲花侧脸上,几乎忘记了周遭环境时。
“阿渡?”
一个低沉而带着点疑惑的声音在身侧轻轻响起。
李莲花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里带着询问,似乎察觉到了她长久的注视和明显的心不在焉。
李寻渡猛地回神,对上李莲花那双深邃而带着探究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加速跳动起来。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羞窘、慌乱和被看穿心事的无措感猛地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想起自己带着面具,又强自镇定,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移开目光,落向还在热烈讨论的商隐,仿佛刚才只是听得太过专注而走了神。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略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方才说什么?”
李莲花看着她骤然泛红的耳尖和躲闪的眼神,心中那点疑惑更深了。
他总觉得,阿渡此刻的反应,有些奇怪……
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藏在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眼前显然不是深谈的场合。
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重新看向讨论的中心,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淡然:“没什么。只是在想,宗政明珠被劫,接下来恐怕还会有风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大家也都小心些。”
李寻渡暗暗松了口气,庆幸他没有追问,但脸颊上的热度却迟迟不退,提醒着她方才那一刻的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