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内灯火如豆。李寻渡将昏迷的李莲花安置在床榻上,指尖搭在他腕间,感受着那微弱却倔强跳动的脉搏。
扬州慢的内力如涓涓细流,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却似泥牛入海,转瞬便被碧茶之毒吞噬殆尽。
“方多病。”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在此守着李莲花,我去去就回。”
方多病正拧着湿帕子给李莲花擦汗,闻言猛地抬头:“李姐姐你要去哪?还有阿飞,刚说去找什么人,现在也不见了——”
“我回云隐山一趟。”李寻渡解下腰间少师剑放在李莲花枕边,剑鞘与木枕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师娘精通药理,或许有办法暂时压制毒性。”
她没说的是,方才探脉时已察觉李莲花体内毒素开始向心脉蔓延。扬州慢虽能延缓毒发,却终究治标不治本。
李寻渡最后看了眼李莲花苍白的脸,转身从后窗掠出,青色身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山风凛冽,李寻渡右臂伤口隐隐作痛,她却将婆娑步催到极致。
当她踏着山风落在云隐山小院外时,屋内正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她听到熟悉的两道声音微微一愣——商隐怎么在此?
放轻脚步走近,透过半开的窗棂,李寻渡看见芩婆正与商隐对坐饮茶,桌上摆着几碟点心,烛火映照下,芩婆脸上难得带着轻松的笑意,商隐则微微倾身,似乎在说什么趣事,惹得芩婆笑骂了一句:“你这丫头,嘴倒是伶俐不少!”
李寻渡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断这温馨的一幕。然而她脚下不慎踩断一根枯枝,屋内笑声戛然而止。
“谁?”芩婆的声音骤然警觉。
李寻渡定了定神,推门而入:“师娘,是我。”
“渡丫头?”芩婆先是一喜,随即又板起脸,“你还知道回来?”
商隐连忙起身行礼:“阁主。”她目光落在李寻渡微微洇出些许血迹的衣袖上,眉头一皱,“您受伤了?”
芩婆闻言立马将目光移向李寻渡,眸中已经没了刚才的喜悦,只剩下担忧。
李寻渡摇摇头示意无碍,但是在芩婆的目光下,只好将伤口伸到她的面前,任她检查,又瞥了眼商隐,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商隐还未开口,芩婆便哼了一声,放开重新给李寻渡包扎好的手:“怎么,我这儿还不能有人来了?”她指了指商隐,“这丫头比你贴心多了,每月初一十五都来给你师父上香,今日碰巧遇上,我便留她喝杯茶。”
芩婆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哪像你们几个,苏木和天冬下山后就跟丢了似的,你更是,去找相夷后连个信儿都不捎回来,我还以为你也……”
她话未说完,但李寻渡明白她的未尽之言——还以为她也像李相夷一样,一去不回。
李寻渡心头微涩,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确实许久未回云隐山,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怕面对芩婆期盼的眼神,怕自己带回“李相夷命不久矣”的消息时,师娘又该如何面对。
商隐察觉到气氛凝滞,轻声道:“阁主,您这次回来,可是有要事?”
李寻渡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眼看向芩婆:“师娘……我找到师兄了。”
屋内瞬间寂静。
芩婆手中的茶杯“啪”地落在桌上,茶水溅湿衣袖,她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李寻渡,声音微颤:“……找到了……相夷?”
李寻渡点头,喉咙发紧:“他还活着,只是……”
芩婆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李寻渡任由她攥着,低声道:“师娘,您先冷静,他……现在情况特殊,我……”
“特殊?什么特殊?”芩婆眼中已泛起泪光,“十年了……十年!他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来?!”
商隐见状,悄悄退后半步,给李寻渡递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并未提及李莲花之事。
李寻渡闭了闭眼,终于缓缓道:“师娘,师兄他……身中剧毒,如今化名李莲花,他不愿让旁人知晓他的身份。”
芩婆身形一晃,商隐连忙扶住她。李寻渡继续将自己找到李相夷的经过一一说清,最后道:“方多病那孩子现在跟在他身边,但并不知道他就是李相夷,所以……”
芩婆眉头紧锁:“那孩子既然是相夷的徒弟吗?为何要瞒着他?”
“他有自己的考量。”李寻渡低声道,\"他如今化名李莲花,也是不愿让过去的事牵连他人。师娘,请您体谅。
屋内一时沉默。商隐轻轻放下茶壶,打破沉寂:“前辈,阁主说得有理。李......李前辈既然选择隐瞒身份,定有他的苦衷。”
“你要我装作不知他的身份?”芩婆声音发颤,却又带着一丝了然,“是了……那孩子骄傲了一辈子,如今这般模样,怎愿让人看见……”
李寻渡沉默。
芩婆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半晌才道:“他……伤得重吗?”
李寻渡将李莲花的脉象详细描述,芩婆越听神色越沉。
李寻渡低声道:“碧茶之毒已入肺腑,但扬州慢还能勉强压制。”
芩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此次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李寻渡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师娘,其实……笛飞声已经让药魔找解毒的法子了。”
芩婆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金鸳盟的笛飞声?他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李寻渡苦笑,“总之现在救李莲花要紧。”
芩婆顿了顿,轻叹一声:“药魔那里现在可有什么方法了?若没办法,想必你也不会前来找我。”
“忘川花。”李寻渡低声道,“药魔说,若能寻到此物,配合他的针法,有三成机会拔除碧茶之毒。”
芩婆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忘川花?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百年难遇,即便有记载,也无人知晓它究竟生长在何处。”她叹了口气,“况且,即便找到了,也未必来得及……”
李寻渡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做了另一手准备。”她抬眸,目光坚定,“前些日子,灵渡阁在北疆查探时,发现了一味奇药,虽不及忘川花那般神效,但若能取来,至少能暂时压制毒性,为师兄争取更多时间。”
芩婆定定地看着她:“北疆?那里曾和南胤齐名,凶险异常,你……”
“我自有把握。”李寻渡打断她,语气平静,“只是这一去,至少需要一些时日,李莲花如今的情况,我不放心将他独自留在莲花楼。”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所以……我想请师娘帮忙照看他几日。”
芩婆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她伸手握住李寻渡的手腕,力道很重,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但你必须答应我,若事不可为,立刻回来,不要逞强。就算拿不到解药,师娘拼了命,也不会让相夷就这样离开。”
李寻渡微微一笑:“师娘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芩婆哼了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心疼:“你们师兄妹俩,一个比一个倔,嘴上说着不逞强,真遇到事,哪个不是拼了命往前冲?”
李寻渡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芩婆的手,低声道:“多谢师娘。”
商隐站在一旁,忽然开口:“阁主,北疆路途遥远,我随您一同前去。”
李寻渡摇头:“不必,北疆那里苏木在。我想拜托你留在云隐山帮我保护他们。”她顿了顿,又看向芩婆,“方多病和笛飞声那边,我会传信告知,免得他们担心。”
芩婆叹了口气:“去吧,早去早回。”
李寻渡点头,转身走向门外。夜风卷起她的衣袂,背影孤绝而坚定。
商隐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低声道:“前辈,阁主她……”
芩婆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复杂:“这丫头,三年前就是这样,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转身走向内室,声音渐低,“罢了……我去准备些药材,等相夷来了,总不能让他觉得,我这个师娘半点长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