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行宫,临湖而建的水殿内,灯火璀璨,亮如白昼。接风宴设在此处,推开雕花木窗,便可览尽西湖夜月,荷风送香,端的是一处极风雅奢华的所在。
戌时正,鼓乐声起,雍正皇帝携嘉懿贵妃林潇潇驾临水殿。帝妃二人皆着常服,雍正是一身藏蓝色团龙纹常袍,林潇潇则是一袭湖碧色绣缠枝玉兰的宫装,清新雅致,与这江南夜景相得益彰,少了几分朝服带来的压迫感,多了几分闲适,却依旧难掩天家威仪。
“臣等恭迎皇上,恭迎贵妃娘娘!皇上万岁!娘娘千岁!”早已等候在殿内的百官及女眷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在空旷的水殿内回荡。
“平身,今日是家宴,不必多礼。”雍正虚抬了抬手,语气温和,率先在主位落座。林潇潇则于他左下首的席位坐下,姿态优雅从容。
官员们谢恩起身,依品级落座,女眷们则安排在稍远一些的区域,由屏风略作隔断,既能观望殿内情形,又不会过于靠近御前。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皆是精致的江南菜式。教坊司的乐师奏起悠扬的江南丝竹,舞姬们身着轻纱,翩翩起舞,身姿曼妙。
雍正似乎心情不错,与坐在近前的浙江巡抚李卫、布政使、按察使等人闲谈,问些风土人情,民生琐事,绝口不提河工政务。几位大员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意,但眼底深处都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林潇潇安静地用着膳食,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她注意到,织造曹頫坐在稍远的位置,并未像其他官员那般急于上前献媚,只是偶尔与身旁的同僚低语两句,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超然。但他的夫人,那位曹李氏,却在女眷席中颇为活跃,与几位官员夫人言笑晏晏,手腕上一对通透的翡翠镯子,在水晶灯下闪着莹莹碧光,价值不菲。
“贵妃娘娘初到江南,可还习惯这杭州的饮食?”坐在林潇潇下首的一位夫人笑着开口,她是杭州知府的夫人王氏,以善于交际闻名。
林潇潇放下银箸,微微一笑:“江南物阜民丰,饮食精巧,甚合本宫心意。尤其是这龙井虾仁,茶香清冽,虾仁爽脆,别有一番风味。”
王夫人见贵妃肯搭话,顿时来了精神,忙道:“娘娘喜欢便好!这龙井茶乃是贡品,产自狮峰山,最是难得。若娘娘有兴趣,明日妾身可安排人送些顶级的明前龙井到行宫,供娘娘品尝。”
“夫人有心了。”林潇潇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另一位穿着绛紫色衣裙,头戴赤金点翠头面的夫人接话道:“听闻娘娘在京中便以雅致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西湖夜景,也唯有娘娘这般风华,方能相得益彰。”此人是按察使的夫人赵氏,言语间奉承之意明显。
林潇潇依旧是得体的微笑:“夫人过奖了。西湖盛名,本宫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古人诚不我欺。”
她引用了苏轼的诗句,既回应了夸赞,又彰显了才学,不失身份。几位夫人连声附和,气氛看似融洽。
借着闲谈,林潇潇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风物、习俗,偶尔问及一些民间趣闻,几位夫人为了讨好,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她们的言语中,林潇潇能隐约感受到杭州官眷生活的奢靡,以及对京城风尚的追捧。
然而,当她看似随意地问及近日钱塘江潮汛情况时,几位夫人的笑容都微微僵了一下,言语也变得含糊起来,只说什么“托皇上洪福,年年安澜”之类的套话。
林潇潇心中冷笑,不再多问,转而欣赏起殿中的歌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活络。一些官员开始轮番上前向雍正敬酒,说着歌功颂德的吉祥话。雍正来者不拒,但每次只是浅酌一口,神色始终淡然。
这时,曹頫端着一杯酒,稳步上前,躬身道:“微臣曹頫,敬皇上,愿皇上南巡顺遂,龙体安康!”
雍正看向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端起酒杯:“曹织造有心了。”
曹頫一饮而尽,又道:“皇上莅临杭州,乃江南士庶之福。微臣家中略备薄礼,已送至行宫,聊表敬意,万望皇上笑纳。”他说的,正是那份价值不菲的礼单。
雍正放下酒杯,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曹家世代忠良,朕心甚慰。只是这礼物……过于厚重了。朕南巡乃为体察民情,非为享乐,这些东西,还是退回吧。”
此言一出,水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皇帝竟然当场拒了曹家的礼!这可是曹家!与皇家关系匪浅的曹家!
曹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尴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躬身道:“皇上清廉,微臣感佩!是微臣思虑不周,请皇上恕罪。”
“无妨。”雍正挥了挥手,语气依旧平淡,“你的心意,朕领了。”
曹頫再次躬身,退回了自己的座位。然而,他垂下的眼眸中,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阴霾。
这一幕,被林潇潇清晰地看在眼里。皇帝此举,无疑是在众人面前,打了曹家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也是在明确地传递一个信号——别想用钱财来收买朕!
宴会继续,但气氛明显变得有些微妙。官员们敬酒更加小心翼翼,言谈也更加谨慎。
林潇潇知道,这只是风暴来临前,一次小小的试探与交锋。真正的重头戏,恐怕还在后面。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看似欢笑,实则各怀心思的面孔。
这西湖的夜,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