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暴毙的消息,如同又一记闷雷,在尚未完全从年庶人事件中平复过来的朝野上下再次炸响。尽管官方定论为“畏罪自尽”,但这仓促的“句号”画得太过突兀,反而激起了更多的猜测与暗流。是皇帝授意灭口?是政敌暗中下手?还是年羹尧自己知道太多,被真正的幕后黑手清理门户?各种猜测在私下里疯狂蔓延,却无人敢摆上台面。
前朝的气氛变得格外微妙。一些曾与年羹尧过从甚密的官员更是人人自危,生怕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皇帝对此事的处理也显得讳莫如深,并未深究押解官员的责任,只是下令将年羹尧按罪臣之礼草草安葬,仿佛急于将这一页彻底翻过去。这种态度,更让明眼人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后宫的震荡虽不如前朝剧烈,却也暗藏汹涌。年庶人在冷宫中听闻兄长死讯,据说当场癫狂大笑,笑声凄厉如同夜枭,反复嘶喊着“报应!都是报应!”,随后便彻底沉寂下去,形同槁木。这更给年氏一族的覆灭蒙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色彩。
碎玉轩内,林潇潇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临摹一幅寒梅图。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小团污渍。她放下笔,久久沉默。
“小姐,您说年大将军……真的是自尽吗?”采荷在一旁,小声地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林潇潇看着那团墨渍,仿佛看到了局势中那无法看清的迷雾。“重要吗?”她轻声道,“无论真相如何,皇上需要他是‘自尽’,那他就必须是‘自尽’。”
她比旁人想得更深。年羹尧的死,最大的受益者是谁?表面上看,是皇帝,去了一个心腹大患。但往深处想,那些可能与年羹尧有更深勾结、害怕被他供出来的人,同样受益。这潭水,太深了。
皇帝在年羹尧死后,来碎玉轩的次数似乎更多了些,有时甚至会在批阅奏折的间隙,信步走来坐坐,不发一言,只是看着林潇潇插花、煮茶,或者就靠在窗边的榻上小憩片刻。他眉宇间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似乎比以往更甚。林潇潇能感觉到,年羹尧的死,并未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像是卸下了一个明面上的包袱,却背上了更沉重的心理负担。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偶尔会提及前朝烦恼,变得更加沉默。但那种沉默,并非疏离,而更像是一种……无需言说的依赖和放松。他似乎在碎玉轩这片方寸之地,寻找着一种可以暂时逃离外界纷扰的宁静。
林潇潇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氛围,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只是恰到好处地提供着一种无声的陪伴。她深知,此刻的皇帝,心思最为敏感难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年羹尧暴毙的余震,终于还是波及到了她。
这日,皇后在景仁宫召见协理宫务的三人——林潇潇、齐妃(依旧是名义上的),以及一位新被皇后提拔起来、资历较浅但家世不错的敬嫔。皇后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婉,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林潇潇心中一凛。
“如今后宫事务繁杂,端妃妹妹又不幸薨逝,许多旧事需要整理,新人也需要历练。”皇后和蔼地看着林潇潇,“林贵人协理宫务已久,经验丰富,本宫是放心的。只是如今你圣眷正浓,也要多花些心思伺候皇上,太过辛劳,本宫于心不忍。”
她话锋一转,看向敬嫔:“敬嫔刚晋位份,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本宫想着,日后这宫份核算、器物管理这些琐碎事务,便交由敬嫔来负责,林贵人就多替本宫分忧,管着各宫人事调度、规矩教导这等更需稳重之人担待的事务,如何?”
明升暗降!林潇潇瞬间明了。宫份核算和器物管理,看似繁琐,却是接触实际资源、体现管理能力、甚至能结交各宫人脉的实权部门。而人事调度和规矩教导,听起来名头好听,实则容易得罪人,且一旦出事,就是管教不严、御下无方的重大责任。皇后这是要将她架在火上烤!
敬嫔显然早已被皇后通过气,立刻起身,恭顺道:“臣妾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皇后娘娘和林姐姐期望。”
齐妃事不关己,乐得清闲。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潇潇身上。
林潇潇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感激不尽。敬嫔妹妹聪慧伶俐,定能胜任。臣妾定当协助敬嫔妹妹,并尽心做好人事调度与规矩教导,维护宫闱秩序。”
她坦然接受了安排,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反而将“协助”二字点明,暗示自己并非完全放手,同时强调了新职务“维护宫闱秩序”的重要性,让人挑不出错处。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如此甚好。”
从景仁宫出来,敬嫔志得意满地看了林潇潇一眼,先行离去。齐妃也打着哈欠走了。
甄嬛和安陵容在外等候,见林潇潇出来,连忙上前。
“姐姐,皇后她……”甄嬛担忧地问。
林潇潇摆了摆手,示意回去再说。
回到碎玉轩,林潇潇将皇后的安排说了。安陵容气得眼圈发红:“皇后娘娘这也太过分了!分明是卸磨杀驴!”
甄嬛则沉吟道:“姐姐,人事调度和规矩教导,看似是虚权,但若运用得好,未必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只是……风险也极大,极易被人抓住把柄。”
林潇潇点了点头:“妹妹看得透彻。皇后将此职交给我,无非是想看我出错,或者借此机会将她想安排的人手安插进来。我们既要小心应对,也不能完全被动。”
她目光变得锐利:“既然让我管人事和规矩,那好,我就先从整顿宫人风气,严明宫规入手。正好,借着年氏倒台,后宫也需要一番新气象。”
她决定主动出击,将这把看似烫手的山芋,变成整顿内部、树立威信的工具。然而,她深知,这第一步必须走得极其稳妥,不能给皇后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
就在林潇潇着手制定新的宫人考核与宫规重申计划时,太后身边竹息姑姑突然到访,带来了一句看似寻常,却意味深长的问话:
“太后娘娘让奴婢问问贵人,如今协理着人事规矩,可知这后宫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潇潇心中微动,太后在此刻问出这个问题,绝非无心。
她沉思片刻,恭敬答道:“回姑姑,臣妾以为,后宫之中,最重要的,乃是一个‘稳’字。上下有序,尊卑分明,规矩森严,则人心定,宫闱宁。”
竹息姑姑点了点头,又道:“太后娘娘还让奴婢提醒贵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执掌规矩,需懂得权衡与分寸。”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提醒她整顿之余要留有余地,警告她不要做得太过,触动太多人的利益。
送走竹息姑姑,林潇潇心情更加凝重。太后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是因为年羹尧的死让局势更加复杂?还是因为皇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前路,似乎布满了更多的荆棘与迷雾。她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该如何点燃,才能既见成效,又不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