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份“发现高度可疑女子踪迹”的密报被快马送入京城,沈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备马!”
他抛下满案的公务,带着凌云和少数精锐亲随,连夜出京,一路南下。马蹄声急如骤雨,踏碎官道上的寂静。他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即将捕获猎物的冷厉,是对她可能遭遇不测的焦灼,更是被那场精心欺骗点燃的、未曾熄灭的怒火。他必须亲自抓住她,问个明白!
循着线索,他们一路追查到那片连绵的山脉。根据最后提供线索的药农所指,沈玦的人马立刻以发现地为中心,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而就在沈玦带着人,沿着一条较为明显的山路向上搜寻时,另一条更为隐蔽陡峭的、被杂草和灌木覆盖的小径上,陆明璃正拖着滚烫沉重的身体,艰难地向上攀爬。高烧让她的视线模糊,耳鸣不止,她只想找个足够隐蔽的地方蜷缩起来,避开任何可能的人迹。
密林隔开了两条平行的路径,相距或许不足百丈。沈玦冷冽的询问声隐约传来,惊起了林间的飞鸟。陆明璃模糊中似乎听到了什么,但那声音太远,又被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掩盖,她只当是山风或是错觉,并未在意,只是更加拼命地往林木深处躲藏。
命运的轨迹在这一刻,无限接近,却又诡异地错开。沈玦带着滔天的气势从主路扫过,却未曾想到,他苦苦寻觅的人,就在咫尺之遥的另一个方向,正奄奄一息。
陆明璃终究是撑到了极限。在翻过一道陡坡后,她眼前彻底一黑,最后的意识是被带着草木清香的泥土气息包围,随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软倒在厚厚的落叶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凉的触感落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张带着关切和好奇的少女面庞。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利落的双丫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容貌清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泉水。她正用一块湿布巾,小心地擦拭着陆明璃的额头。
“呀!你醒啦?”少女见她睁眼,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笑容,声音清脆如山雀,“你可算醒了!我和哥哥采药回来,看你晕在这儿,吓死了!你烧得好厉害啊!”
少女身后,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同样穿着粗布衣衫,背上背着药篓。他面容沉静,目光沉稳,带着一种山野之人的淳朴和可靠。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递过来一个水囊。
“我……我这是在哪里?”陆明璃声音嘶哑微弱,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尤其是那个沉默的男子。
“这里是青竹山呀!”少女快言快语地答道,“我叫苏芷,这是我哥哥苏衡。我们都是这山里的采药人。你别怕,我哥哥懂医术,是他给你用了退热的草药,你才能醒过来的!”
名叫苏衡的男子这才开口,声音低沉平和:“姑娘染了严重风寒,需好生调理。此处风寒露重,若姑娘不嫌弃,可到我们山中的小屋暂歇。”
他的目光坦荡,语气诚恳,并无半分歹意。苏芷也在一旁用力点头:“是呀是呀!我们的小屋就在前面不远,虽然简陋,但总比睡在这野地里强!”
陆明璃看着这对淳朴的兄妹,尤其是苏芷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知道自己此刻虚弱到了极点,若无人相助,恐怕真的会死在这荒山野岭。求生的欲望,最终战胜了疑虑。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游丝:“多……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苏芷立刻高兴起来,和哥哥苏衡一起,小心地将陆明璃搀扶起来。苏衡更是体贴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了她瑟瑟发抖的身上。
在兄妹俩的搀扶下,陆明璃来到了半山腰一处隐蔽的竹篱小院。几间竹屋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晾晒着各种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苏芷手脚麻利地收拾出干净的床铺,让陆明璃躺下,又忙着去煎药。苏衡则沉默地为她把了脉,重新调整了药方。
陆明璃躺在温暖的床铺上,听着外面苏芷忙碌的声响和苏衡偶尔低沉的话语,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与救治。
而此刻,搜寻无果的沈玦,正脸色铁青地站在山脚下。他望着眼前云雾缭绕、仿佛无尽的山峦,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暴戾感几乎要破体而出。
“扩大范围!就算把这几座山给本王翻过来,也要找到人!”他冰冷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在苏家兄妹这处隐蔽的竹篱小院静养了几日,有苏芷的细心照料和苏衡对症的草药,陆明璃的高热终于退去,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总算摆脱了性命之忧。
竹屋清幽,白日能听到鸟鸣溪潺,夜晚可见星河低垂。这里没有侯府的压抑,没有逃亡路上的惊惶,是她在决绝离开后,难得的一段安宁时光。苏芷性子活泼纯善,像只不知愁的小雀,整日“陆姐姐”长“陆姐姐”短,叽叽喳喳地说着山野趣事,驱散了她心头的不少阴霾。苏衡则沉默寡言,除了每日为她诊脉换药,便是整理晾晒他的那些草药,或是坐在屋檐下安静地编织竹器,存在感不强,却让人莫名安心。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能抚平陆明璃心底的焦灼。身体的稍有好转,便让逃离的念头再次清晰起来。到处都在找她,她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这日清晨,她感觉气力恢复了不少,便向正在院子里捣药的苏衡和晾晒衣物的苏芷提出了辞行。
“苏大哥,芷儿妹妹,多谢这几日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情。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不能再叨扰下去了,今日便准备告辞。”
苏芷一听就急了,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陆姐姐,你这就要走?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外面……外面说不定还有坏人在找你!”她心思单纯,虽不知陆明璃具体来历,但从她之前的狼狈和惊惧也能猜到一二。
苏衡也停下了手中的药杵,抬眸看她,目光沉静:“陆姑娘,你的风寒虽退,但元气未复,此时远行,恐生变故。”
陆明璃心中感激,却态度坚决:“我知道二位是好意。但我……确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江南之地,我必须要去。”她语气中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让苏衡沉默了片刻。
就在这时,苏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拉住陆明璃的手:“陆姐姐,你要去江南?真是太巧了!我和哥哥过两日也要去江南呢!”
陆明璃一怔,看向苏衡。
苏衡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家就在江南,近日母亲来信,言及身体不适。我们兄妹本就打算南下探望,顺便……也将今年采集的一些珍贵药材带去售卖。”他顿了顿,看向陆明璃,语气诚恳,“若陆姑娘不介意,可与我们同行。一来路上有个照应,你的身体还需调理;二来,我们熟悉一些偏僻小路,或许……比走官道更稳妥些。”
这个提议让陆明璃心动不已。独自南下,风险太大,她病体未愈,更容易暴露。与苏家兄妹同行,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得到苏衡的医术照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虽然心中对可能连累他们感到愧疚,但求生的欲望和对自由的渴望最终占据了上风。
她看着苏衡坦荡的目光和苏芷期盼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如此……便麻烦苏大哥和芷儿妹妹了。”
两日后,天刚蒙蒙亮,三人便收拾好行装,悄然离开了竹篱小院。陆明璃依旧作普通村妇打扮,混在苏家兄妹中间,如同跟着兄长和妹妹去探亲一般,沿着苏衡选定的、更为隐蔽难行的山路,向着江南方向而去。
就在陆明璃三人离开不到半日,一队身着便服、眼神锐利的精干人马,如同猎犬般,终于循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痕迹,找到了这处位于半山腰的竹篱小院。
院内空无一人,但灶膛里尚有未完全冷却的余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屋内床铺整理过,却仍能看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大人,屋内发现女子居住的痕迹,时间就在近日。还有熬药的陶罐,药渣尚温,人离开应该不久!”凌云迅速检查后,向面色阴沉如水的沈玦禀报。
沈玦站在院中,目光扫过这简陋却洁净的院落,仿佛能想象出她曾在这里短暂停留、被人悉心照料的情景。他弯腰,从角落捡起一小片被不小心遗落的、颜色素净的布条,那料子,绝非山野村妇所有。
他紧紧攥着那片布条,指节泛白,胸腔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狂暴。又一次!又一次与她失之交臂!而且,这次她身边还多了旁人!
“查!给本世子查清楚,之前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毁灭一切的戾气。
很快,得知了苏家兄妹的大致情况,以及他们似乎带着一个生病的“亲戚”往南边去了。
“苏衡……苏芷……”沈玦咀嚼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眼神危险地眯起。
“继续追!”他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犹豫,目光锐利地投向南方连绵的山峦,“他们带着一个病人,走不快!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本王也要把他们揪出来!”
马蹄声再次响起,带着更加急迫和凶戾的气势,沿着陆明璃三人离去的方向,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