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稍晚时分,解雨辰出现在了张宅那处僻静的练武场。张起棂正在那里,身影在晨光中如同孤峭的山峰。
“张起棂,”解雨辰的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哑,却没有任何犹疑,“我们谈谈,关于十七。”
张起棂转过身,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清楚我的。”解雨辰开门见山,语气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我们之前的方式,争抢,防备,结果你也看到了——他逃避你,而我的时间……”他顿了顿,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弧度,“我的时间,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们继续斗下去,只会让他为难,甚至可能将他推得更远。这违背了我们最初的意愿。”解雨辰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张起棂,“你有我无法企及的时间,可以等他,守着他,这是你的优势。而我,或许在我有限的时间里,能用他更能接受的方式,让他更轻松,更快乐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既然我们都希望他好,那么,为什么不能暂时放下敌意?我们可以……合作。”
“我有耐心和方式接近他,安抚他,而你有永恒的时间去等待和最终守护。我们未必不能……互补。”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起棂沉默着,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似乎要剖开解雨辰的灵魂,审视他这番话背后最真实的意图。
这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解雨辰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
最终,张起棂薄唇微启,只问了一个冰冷而直接的问题,直指核心:
“你能做到?”(意指共享、不独占、不因嫉妒而破坏)
解雨辰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复杂的神情,有痛楚,有释然,更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决绝,他轻声地,却掷地有声地回答:
“只要是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包括……与你合作。”
“也包括,在未来某个时候,安静地离开。”
晨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两个原本势同水火的男人,因为对同一个人深刻到可以超越自私本性的爱,在这一刻,达成了一个无声而脆弱的协议。前路依然未知,但这个基于“让言十七快乐”最高准则的同盟,已然悄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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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十七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解雨辰依旧常来张宅,带着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或是他喜欢的甜点。但不同的是,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寻着机会与他单独相处。反而,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拉着张起棂一起。
有时是三人对弈,解雨辰笑语温言,张起棂沉默落子,言十七夹在中间,虽然依旧不太与张起棂主动交谈,但那迫人的、让他想逃的单独压力似乎减轻了许多。有时是解雨辰泡茶,会自然地也给静坐一旁的张起棂斟上一杯,然后才将温度最适宜的那盏推到言十七面前。
这种变化很细微,但言十七感觉到了。他不明白解雨辰为何要这样做,就像他不明白张起棂为何不再用那种让他心慌的眼神紧紧锁着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不远处,存在感却依旧强烈。
在这种看似“和谐”的相处中,言十七的目光,第一次真正长久地、细致地落在了解雨辰身上。
他看着解雨辰含笑说话时,那双总是蕴着温柔光晕的桃花眼尾,似乎比记忆中西王母宫时,添了极淡的、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纹路。那不是衰老的痕迹,更像是一张被时光轻轻抚过、留下了些许印记的珍贵画卷。
他注意到解雨辰偶尔揉按眉心时,指节分明的手背上,隐约可见的、属于成年男性沉稳力量的青色血管。这双手,不再是他稀疏记忆中那还带着些许青涩韧劲的年轻人的手。
十二年。
这个词突然在言十七的脑海里变得具体起来。
对他而言,十二年或许只是生命长河中一次短暂的驻足,弹指即过,了无痕迹。可对于解雨辰,这十二年,是实实在在的、一步一步走过的年岁。他从那个刚刚接手家族、眉宇间还带着锐利与不确定的青年,变成了如今这般温润如玉、处事圆融的解当家。
时光在解雨辰身上,是在前行的。沉稳了气质,沉淀了风华,也……无声地消耗着属于“普通人”的、有限的年华。
这个认知让言十七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滞闷的感觉。他想起张家族人那些轻飘飘的话——“再过十年,这位解当家自己,都不会再出现在家主面前了。”
他们还说,以后的解雨辰,会躲开他?
为什么?
是因为……会变老,会不好看吗?像花儿谢了一样?
言十七看着眼前解雨辰依旧清隽的侧脸,他穿着淡粉色的衬衫,眉眼温柔,举止优雅,和他收藏室里那些永远定格在最美瞬间的珍宝并无不同。不,甚至比那些死物更生动,更有温度。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被时间推着,一步步走向一个他无法跟随、也无法理解的终点。
下一个十二年……言十七尝试去想象,却只觉得一片模糊。他只隐约觉得,到那时,坐在这里陪他喝茶下棋的,可能真的不会再是这个身着粉衣、总能精准理解他喜好、用无尽耐心包容他一切的人了。
一种莫名的空落感,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解雨辰放在桌面上、那串粉珍珠旁的手腕,触感温热。解雨辰有些讶异地转头看他。
言十七银灰色的眼眸里带着纯粹的困惑,低声问:“解雨辰,你以后……真的会躲着我吗?”
解雨辰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随即化开一个更深、更温柔,却仿佛浸染了无尽月光的笑容。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手轻轻握了握言十七微凉的指尖,然后很快松开,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十七,别想那么多。现在,不是很好吗?”
可言十七却觉得,那份温柔底下,似乎藏着某种他看不透的、沉重的东西。而一直沉默坐在对面的张起棂,在听到他这个问题时,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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