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那是多少年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并且敢称呼的张起棂的小名?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自己气极了的时候,好像是连名带姓吼他“张起棂”,平时……平时好像也确实很久没叫过那个称呼了。
所以……这家伙憋了五十年,除了担心那见鬼的食陨玉生物,还在纠结这个?!
言十七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周身散发着微不可察低落气息的“百岁老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自己这五十年的火气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漏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点酸涩的无力和……心疼?
“你……”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奈妥协的叹息。
言十七看着张起棂那难得流露出的、近乎委屈的低落模样,再硬的心肠也软了几分,更何况那火气本就来得突兀,去得也莫名。五十年的隔阂,根源竟是一场由担忧和拙于表达酿成的误会,想想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抬手,似乎想习惯性地像很久以前那样揉揉对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对着如今这张冷峻的脸有些不合时宜,最终只是略显生硬地拍了拍张起棂的肩膀。
“行了,”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纵容,“多大点事儿……以后……”他想说以后有事当面说清楚,但想想张海客提起自己之前拒人千里的态度,这话也没什么说服力,只好改口,“……算了。”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五十年的冰封似乎在悄然消融。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解雨辰站在门口,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知晓师门传承真相后的苍白与难以接受,眼神有些涣散,显然是心神不属间下意识走回来的。
然而,他一抬眼,看到的便是言十七的手搭在张起棂肩上,两人距离极近,姿态透着一种外人难以插足的熟稔和……亲密。
解雨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言十七的手腕,将他从张起棂身边带开两步,动作快得甚至有些失礼。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看向张起棂,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
“天不早了,十七该休息了。哑巴张,请回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领地受到侵犯的猫。
言十七被他拉得一愣,随即注意到解雨辰异常难看的脸色和眼中尚未散尽的震动与受伤。他立刻想起今天那“祭祀舞”的揭露对解雨辰的冲击有多大,师门信仰的崩塌绝非小事。再看解雨辰这近乎失态的举动,恐怕也是情绪极度不稳下的反应。
心头那点刚升起的、与张起棂说开后的轻松瞬间被担忧取代。他看了张起棂一眼,递过去一个“先这样”的眼神,然后顺着解雨辰的力道,放软了声音,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小官,你先回去吧。明儿……明天再过来。”
他这声久违的“小官”叫得自然无比,却让解雨辰拉着他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张起棂的目光在言十七和解雨辰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终落在言十七带着安抚神情的脸上,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并体贴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言十七和解雨辰。
言十七反手握住解雨辰冰凉的手指,叹了口气:“还在想那舞的事?”
解雨辰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睫,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攥紧,仿佛还能感受到之前拆解那邪恶祭器时的冰冷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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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辰的卧室是一个设计精巧的小套间,外间是书房兼小客厅,里间才是卧房。平时言十七睡在主卧的大床上,而解雨辰则在隔断另一侧的小房间休息,两人虽同处一室,却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因此,当解雨辰拉着他走进里间时,言十七并没有立刻察觉不对,只当他是想找个更私密的空间说话。
“师父……二爷他,为什么……”解雨辰的声音低哑,带着难以释怀的困惑与受伤,重复着这个无解的问题。对他倾囊相授、关爱有加的师傅,为何会将如此阴邪的献祭之舞当作传承交给他?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认知。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言十七放软了声音,试图安抚他,“九门背地里到底想干什么,总有一天会彻底浮出水面。现在,回去睡觉,好好休息一晚,明早起来,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心下已定,只等解雨辰离开,就立刻联系张海客,调派族内最精通催眠的好手过来。
最好的遗忘,是在当事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行,让那段关于舞蹈和祭器的记忆被彻底封存,永不唤醒。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对解雨辰最好的保护。
然而,解雨辰却摇了摇头,非但没走,反而更靠近了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少显露的、近乎执拗的依赖:“今晚……我就在这儿。”
言十七一愣,看向那张自己睡了好长时间的大床,又对上解雨辰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悸与苍白,想到平日里这人对自己无条件的纵容和今日所承受的巨大打击,到嘴边的拒绝终究没能说出口。
“……随你吧。”他最终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这份逾越往常界限的亲近。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张起棂如言十七昨日所言,一早就过来了。他推开并未锁死的卧室门,穿过外间,脚步无声地踏入里间。
然后,他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只见那张宽大的床上,解雨辰侧身躺着,以一种绝对侵占和保护意味十足的姿势,手臂横过言十七的腰际,几乎将整个人都密密实实地拢在了自己怀里。言十七的脸颊贴着解雨辰的胸口,睡得正沉,银发柔软地散在枕上。两人呼吸交融,姿态亲昵得容不下半点缝隙。
显然,他们都还没醒。
些许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柔和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静谧却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张起棂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沉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周身的气温,仿佛在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
平时沉默寡言、情绪如同深潭古井的人,一旦那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其带来的冲击和破坏力是毁灭性的,且几乎无人能够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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