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遥远公路的某一段,一辆风尘仆仆的越野车正漫无目的地行驶着。
黑瞎子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烟搭在窗外,脸上那副惯常的嬉笑面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洞和挥之不去的悔恨。
他被彻底遗弃在了那片草原,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张起棂的杀意,解雨辰的怒火,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而最让他无法承受的,是言十七最后昏迷前那脆弱苍白的模样,以及……自己那无法辩驳的罪行。
他无处可去,也无颜去见任何人。只能像幽魂一样在路上漂着。
就在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几乎要因为内心的煎熬而彻底迷失方向时,一个极其隐蔽、只在特定圈层流传的古老通讯频道里,接收到了一条断断续续、却带着特殊暗号的讯息。
讯息的内容很简单,却让黑瞎子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方向盘。
是陈皮阿四发出的“夹喇嘛”邀请。而这次“夹喇嘛”的目标,直指那座充满传奇与死亡色彩的——云顶天宫。讯息里隐约提及,此次行动,还有另一位势力庞大、对长生有着偏执渴望的幕后金主——裘德考。
两支怀揣不同目的、彼此提防甚至敌对的势力,为了各自的目标,试图闯入那片凡人禁地。
陈皮阿四。裘德考。 这两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极高的风险、不择手段和不可测的阴谋。
黑瞎子猛地踩下了刹车,越野车在荒芜的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停了下来。
他坐在驾驶座上,沉默了许久,只有指间香烟明明灭灭。
接受这种队伍的“夹喇嘛”? 这意味着彻底踏入一个没有任何规则、只有利益和背叛的黑暗丛林。陈皮阿四的老辣狠毒,裘德考的神秘莫测,以及云顶天宫本身的致命危险……这几乎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的局。
但此刻,这种极端危险和混乱,对黑瞎子而言,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那里没有张起棂冰冷的审视,没有解雨辰复杂的目光,没有需要面对的愧疚和不堪。那里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挑战和可能存在的、于混乱中了结一切的“机会”。或许,极致的危险和专注于求生,反而能暂时麻痹那颗被悔恨吞噬的心。
一种自暴自弃的、带着强烈自毁和赎罪意味的念头攫住了他。
他掏出另一个一次性的加密通讯器,按照讯息上的方式,发出了同意的信号。
很快,那边回了讯息,只有一个坐标和一句话:“三日后汇合,过时不候。规矩,懂?”
黑瞎子看着那串坐标和最后三个字,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近乎疯狂的笑容。
规矩?他当然懂。陈皮阿四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活下来拿到东西就是规矩。
“呵……”他低笑一声,将烟头弹出窗外。
很好。
就这样吧。
他重新发动汽车,调转车头,朝着那处充满不祥气息的汇合坐标,疾驰而去。
车轮卷起漫天尘土,仿佛要将他所有的过去、所有的悔恨、以及那短暂如梦幻般的草原时光,都彻底埋葬在身后。
他选择了一条更黑暗、更直接通往深渊的路,主动跳入了由陈皮阿四和裘德考编织的、危机四伏的死亡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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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长白山。
这里地处偏僻,山势陡峭,植被稀疏,寂静得只剩下风吹过雪松林间的呜咽声。
黑瞎子将越野车藏在几公里外一个极其隐蔽的山坳里,徒步抵达了约定的汇合点。他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野外作战服,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面具,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和麻木。
当他到达时,那里已经零零散散站了十几个人。人员构成复杂,有眼神凶狠、浑身煞气的亡命徒,有神色警惕、带着土夫子的狡黠气息的盗墓贼,也有几个沉默寡言、装备精良、看起来像是陈皮阿四找来的专业雇佣兵。彼此之间都保持着明显的距离,气氛压抑而紧张,互相打量着,充满了不信任感。
人群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老者。他穿着藏蓝色的旧式布褂,手里盘着一对已经被磨得油亮的文玩核桃,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到来的人。正是陈皮阿四。
看到黑瞎子走过来,陈皮阿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那双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黑瞎子在道上名气不小,尤其是他那手好枪法和不要命的作风,是这种“夹喇嘛”队伍里最受欢迎的“刀”。
“哟,四阿公,好久不见,您老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黑瞎子笑嘻嘻地打招呼,语气熟稔,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聚会。
陈皮阿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来了就规矩点。这次的活儿,非同小可,谁要是掉了链子,或者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他顿了顿,目光阴冷地扫过全场,“就别怪老头子我心狠手辣,提前送他下去探路了。”
众人闻言,神色都是一凛,显然对陈皮阿四的手段有所耳闻。
黑瞎子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冷笑一声。他随意地找了个靠边的位置靠着树干,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几具雇佣兵。他们装备更加统一先进,彼此间有眼神交流,显然是一个小团体。
又等了一会儿,陆续又来了两三个人。陈皮阿四看了看天色,站起身。
“人齐了,出发。”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下令。
一支由亡命徒、土夫子、雇佣兵和黑瞎子这样的独行侠组成的怪异队伍,沉默地跟随着陈皮阿四,向着野人沟深处进发。
队伍里的气氛沉闷得可怕,除了脚步声和偶尔拨开树枝的声响,几乎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暗自提防着身边的人,同时也警惕着周围未知的环境。
黑瞎子混在队伍中段,看似放松,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他能感觉到好几道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有评估,有忌惮,也有不怀好意。
他知道,从现在起,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不仅要面对云顶天宫本身的致命危险,还要时刻防备来自“队友”的冷箭。
但他心中却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一种堕入深渊后的麻木快感。
这样也好。 无需思考过去,无需担忧未来。 只需要活着,或者……死去。
他抬头望了一眼被雪松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云顶天宫,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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