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盆里的米浆渐渐积满,稠得能立住筷子。娘擦了把汗,把磨杆往石墩上一靠,米浆顺着磨盘斜面缓缓淌下,在盆底聚成奶白的小湖。“差不多了,”她直起腰,指尖沾着的米浆被风吹得微微发紧,“回家蒸糕去。”
我拎着木盆的边缘跟在后面,米浆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天上的云影。路过王伯家时,娘停下脚步,从布包里摸出块粗布,小心翼翼地盖在盆上:“别让灰沾进去,王伯家的小孙子最爱吃带枣泥的,得仔细着点。”
院里的灶台已经烧起了火,红砖垒的灶膛里,火苗舔着锅底,把娘的脸映得红扑扑的。她往米浆里撒了把白糖,手腕转着圈搅拌,糖粒在浆里打着旋化开,空气里顿时飘起甜丝丝的味。“去,把缸里的枣泥拿来。”娘头也不抬地说。
我踮着脚从缸里舀出枣泥,陶罐刚开封,酸甜的香气就涌出来,混着米浆的清甜,在厨房里绕来绕去。娘挖了两大勺枣泥拌进去,原本奶白的米浆染上深浅不一的红,像揉进了晚霞的碎片。“蒸出来肯定好看。”我盯着盆底的花纹说,那是娘去年用竹刀刻的莲花纹,此刻被红白斑驳的米浆衬着,倒像真的开了花。
蒸笼“滋滋”地冒起白汽,娘把米浆倒进铺着屉布的笼格里,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得蒸够一炷香,急不得。”她边说边往灶里添柴,干硬的玉米芯“噼啪”炸开,火星子蹦到地上,很快又灭了。我趴在灶台边,看白汽从笼盖缝里挤出来,在房梁上凝成小水珠,顺着椽子往下滴,滴在盛着晒干的野菊上,溅起细小的黄粉。
不知过了多久,娘忽然说:“好了。”她揭开笼盖的瞬间,白汽“轰”地涌出来,带着股冲鼻子的香甜,把我往后推了个趔趄。笼格里的米糕鼓嘟嘟的,枣泥在里面晕成淡红的云,边缘微微焦黄,像裹了层金边。娘用竹片把米糕划成方块,热气腾腾的,拿在手里烫得直换手,却舍不得放下。
“先给王伯送去。”娘装了满满一盘,上面还摆了两朵刚摘的野蔷薇。我捧着盘子往外跑,米糕的甜香跟着我飘,引得趴在墙头上的黑猫“喵呜”叫了两声。王伯家的门没关,我刚迈进院,就见他正给那丛月季浇水,小孙子蹲在旁边,手里捏着片月季花瓣,往蚂蚁洞里塞。
“王伯,吃米糕啦!”我把盘子往石桌上一放,小孙子立刻扔下花瓣扑过来,手指刚要碰到米糕,就被王伯轻轻拍了下手背:“洗手去!”他转头对我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你娘的手艺越发好了,隔着墙就闻见香。”
小孙子洗完手,举着沾着水珠的爪子抓起块米糕,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就含糊地喊:“甜!”米糕渣掉在他衣襟上,像撒了把碎糖。王伯拿起一块,慢慢掰开,枣泥的甜香混着米香漫出来,他眯着眼说:“跟你娘小时候做的一个味,那时候她总偷着往米浆里多放糖,被你外婆追着打。”
我看着他们祖孙俩吃得欢,忽然发现盘里的野蔷薇不知何时被小孙子插在了王伯的草帽上,粉白的花瓣沾着米糕的热气,倒比院里的月季还精神。风从敞开的院门钻进来,卷着米糕的甜香往村外跑,跑过磨盘时,似乎还绕了个圈——许是那老磨盘也想尝尝这带着人情味儿的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