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底的木匣积着薄尘,小虎掀开时,一股混合着旧布和樟脑的气味漫出来。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些零碎物件:半块磨圆的玉坠、几枚生锈的铜钱、还有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边角都卷了毛边。
“那是你太爷爷的玉坠,”奶奶凑过来看,指尖拂过玉坠上的裂痕,“当年他走西口,就带这么件值钱东西,路上遇着劫匪,拼死护着,磕出这么道缝,回来后总说‘玉有灵,替人挡灾呢’。”
小虎捏起铜钱,边缘被磨得发亮,能看清上面模糊的“乾隆通宝”。“这钱能买糖吗?”他晃了晃,铜钱碰撞的脆响像串小铃铛。
“买不着糖,却能换故事。”爷爷蹲下来,指着照片上穿军装的年轻人,“这是你二爷爷,十八岁去当兵,临走前拍的,后来牺牲在战场上,就留下这么张照片。”照片里的人眉眼清亮,胸前的扣子闪着点碎光,像落在黑夜里的星。
木匣底层铺着块蓝布,上面绣着朵残荷,针脚歪歪扭扭,是奶奶年轻时绣的。“当年学绣花,总扎着手,血滴在布上,就顺势绣成了荷叶上的露珠。”奶奶摸着布面,“你看这针脚,密的地方是心里急,疏的地方是偷着懒,倒比正经绣的多了点意思。”
小虎把玉坠放回匣里,玉上的裂痕在阳光下像道浅虹。他忽然发现匣底有道细缝,塞着张更小的纸片,抽出来一看,是用铅笔写的歪扭小字:“娘,我去后山挖药,晚上回来吃饭。”字迹被水洇过,有些模糊,却能认出是爹小时候的笔迹。
“这傻小子,”奶奶笑出了泪,“那年我生重病,他才七岁,就学着大人上山挖药,回来时裤腿全是泥,手里攥着把蒲公英,说能治病。”
木匣里的碎光在指尖流转:玉坠的温润、铜钱的冷硬、照片的斑驳、布上的残荷、纸上的稚气……原来日子从不是一溜烟跑掉的,而是把这些细碎的光,悄悄收进匣子里,等着某天被翻开,一整个旧时光就亮了起来。
小虎把木匣盖好,放回樟木箱最底层,上面压着奶奶的旧棉袄。他知道,这些碎光会接着在黑暗里待着,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等明年、后年,或者更久的某一天,再被哪个孩子翻出来,听它们讲那些沉甸甸的、带着温度的故事。
天刚蒙蒙亮,小虎就被院墙外的竹笛声吵醒了。那笛声断断续续的,像刚学说话的娃娃,不成调,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他披了件外衣溜出门,看见隔壁的陈爷爷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根竹笛,面前摆着个竹篮,篮子里铺着层棉布,上面放着几颗沾着露水的野草莓。
“陈爷爷,您早啊。”小虎凑过去,指着竹笛,“这是您做的?”
陈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瞎琢磨的,想给你奶奶吹段曲子,可总也吹不好。”他放下竹笛,拿起一颗野草莓递给小虎,“尝尝,今早刚摘的,带着露水呢。”
草莓的酸甜在舌尖炸开,还带着点青草的清香。小虎眯起眼睛,看见竹篮的棉布上,绣着朵小小的太阳花,针脚虽然不工整,却绣得格外认真。
“这布是奶奶绣的吗?”小虎问。
陈爷爷点点头,眼神柔和下来:“你奶奶年轻时候,手可巧了。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新布,她就把旧衣服拆了,洗干净,重新缝成小褂子给我穿。这竹篮,还是我们刚结婚时,我亲手编的,她就一直用着,说比铁篮子轻巧。”
他拿起竹篮,轻轻抚摸着篮壁上光滑的纹路:“你看这竹条,都被磨得发亮了。以前啊,她每天早上就提着这篮子去买菜,回来时篮子里总少不了我爱吃的糖葫芦。后来她腿脚不利索了,就换我去买,每次都要在篮子里放上她爱吃的桂花糕。”
笛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稍微顺了点,是段简单的《茉莉花》。陈爷爷吹得很投入,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奶奶就坐在他对面,笑着听他吹奏。
小虎看着竹篮里的野草莓,颗颗饱满,沾着晶莹的晨露,像撒在绿布上的红宝石。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陈爷爷每天都要提着这竹篮去采野草莓——这竹篮里装的,不只是新鲜的果子,还有那些带着晨露气息的旧时光,和藏在时光里的温柔。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金色的阳光洒在竹篮上,给竹条镀上了一层金边。陈爷爷终于吹完了曲子,虽然还有些生涩,却透着满满的心意。他把竹篮递给小虎:“这些草莓,给你吃。”
小虎接过竹篮,感觉沉甸甸的。他知道,这重量里,有草莓的清甜,有晨露的微凉,还有两位老人一辈子的相濡以沫。
竹笛声又在晨光里响起,这次更流畅了些,像溪水漫过鹅卵石,温柔地淌过整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