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角落,一口旧铁锅倒扣在灶台边,锅底积着薄薄一层灰,边缘的铁锈像蔓延的藤蔓,攀附在黝黑的锅身之上。铁锅的把手是一截粗壮的铁条,被岁月磨得发亮,与锅身衔接的地方有几道细微的缝隙,那是常年被炉火烘烤、被铲子碰撞留下的痕迹。
陆延推开灶房的门,烟火气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他弯腰将铁锅扶起,入手沉甸甸的,锅底的弧度里仿佛还盛着往日的热汤。“这口铁锅,以前炖出来的鸡汤,香得能飘满半个村子。”他指尖划过锅沿的锈迹,眼神里漫出暖意。
小时候,每到过年,这口铁锅就成了灶房的主角。母亲会提前几天用粗布把锅擦得锃亮,除夕那天一早,整只肥鸡剁成块,连同姜片、红枣一起扔进锅里,添上井水,盖上厚重的木盖。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铁锅被烧得发烫,蒸汽从锅盖边缘的缝隙里钻出来,带着浓郁的肉香,勾得陆延在灶台边转来转去。
“再等会儿,炖透了才好吃。”母亲一边添柴,一边笑着拍开他想掀盖的手。等到锅盖掀开时,汤色乳白,鸡肉酥烂,陆延总能抢先夹起一块鸡腿,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放下。
不止是炖鸡,春耕时的南瓜粥、秋收后的红薯饭,都离不开这口铁锅。父亲用它炒过带着焦香的花生,奶奶用它煮过酸涩的野山楂,连陆延第一次学做饭,也是踩着小板凳,在这口锅里炒糊了一碗鸡蛋。
有一年夏天,村里停电,各家各户都在发愁晚饭。陆延家就靠这口铁锅,在院子里支起临时的灶台,煮了一大锅玉米糊糊,还炒了几盘青菜。邻居们闻到香味,纷纷端着碗过来,围着铁锅蹲在院里,你一勺我一筷,热闹得像过节。那时候,铁锅边缘沾着的玉米糊,都成了孩子们抢着吃的美味。
后来家里换了不锈钢锅、不粘锅,这口铁锅就被挪到了角落。但陆延总觉得,新锅炒出来的菜,少了点烟火气里的踏实味道。
“这锅虽然旧了,可熬出来的滋味,是现在的锅比不了的。”陆延把铁锅翻过来,看着锅底被火熏出的深色印记。你走进灶房,指着锅沿说:“可不是嘛,这上面的每一道印子,都是过日子的记号。”
两人商量着,把铁锅好好清洗一遍,用砂纸磨掉铁锈,再重新养上一层油。或许可以在秋收的时候,用它在村口的晒谷场上煮一次大锅饭,让村里的老人们尝尝熟悉的味道;或许可以把它送到村史馆,旁边配上一张老灶台的照片,讲讲过去用铁锅做饭的故事。
灶房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铁锅上,那些斑驳的锈迹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这口沉默的铁锅,见证过柴米油盐的琐碎,也盛满过邻里互助的温暖,往后的日子里,它还会以新的方式,继续守着村里的烟火记忆。
陆延找来砂纸,蹲在院子里细细打磨铁锅上的锈迹。砂粒摩擦着铁面,发出沙沙的轻响,红褐色的铁锈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沉的铁色。你端来一盆清水,时不时帮他冲洗掉磨下来的碎屑。
“小时候总觉得这锅笨笨重重的,搬都搬不动。”陆延直了直腰,甩了甩发酸的胳膊,“现在才明白,它沉,是因为装着一家人的日子。”
你指着锅壁内侧一道浅浅的凹痕:“你还记得吗?那次你跟二柱子抢锅铲,俩人把锅边磕出这么个坑,被婶子追着打了半条街。”
陆延摸了摸那道凹痕,忍不住笑了:“怎么不记得?二柱子跑太快,摔进了麦秸堆,一身的草籽,笑得我直不起腰,结果被婶子抓个正着,最后我俩一起罚站。”
磨得差不多了,陆延把铁锅架在临时支起的柴火上,点火烧了起来。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铁锅渐渐被烧得通红,像是一块被唤醒的烙铁。你趁机往锅里抹了层猪油,油脂遇热,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袅袅的白烟,一股熟悉的油香弥漫开来。
“这叫‘开锅’,奶奶教的法子。”陆延解释道,“这样处理过,锅就不容易生锈,炒菜也不粘锅。”
正说着,隔壁的张奶奶挎着篮子路过,看到院子里的动静,探进头来:“哟,这口老锅又派上用场啦?当年我家小子满月,还是借你家这锅煮的红鸡蛋呢。”
“是啊张奶奶,”你笑着应道,“打算秋收的时候用它煮大锅饭,到时候请您来尝尝。”
张奶奶眼睛一亮:“好啊好啊,这锅煮出来的东西就是香!我那儿还有些自己晒的干菜,到时候给你们添上。”
陆延把烧红的铁锅从火上挪开,让它慢慢冷却。夕阳的余晖落在锅身上,那些磨不掉的旧痕在光线下明明灭灭,像极了老人们脸上的皱纹,藏着数不清的故事。
“等处理好了,先炖锅鸡汤试试。”陆延拍了拍锅沿,铁锅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你知道,这口老锅的故事,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