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们走了。”
莫天明背起书包,又顺手替妹妹拎起放在沙发上书包。
“哥,等等我!”莫小雨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包子,一手飞快地往兜里塞着纸巾,“妈,中午我不回来吃饭啦!”
“知道了,兜里有钱吗?”林淑娟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回头问,见女儿点头,又叮嘱,“跟你哥路上别打闹,过马路看车。”
“知道啦!”莫小雨拽了把莫天明的袖子,“哥,快走快走,我忘了今天要值日呢!”说着就拉着他往楼道跑,清脆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咚咚响。
林淑娟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无奈地摇摇头,手里的瓷碗碰撞着发出轻响,嘴角却悄悄扬了扬。
……
快到校门口,人流明显密集起来。
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充满了校园特有的朝气。
莫天明提了提书包带,将昨夜的一切暂时压入心底,脸上神情也变得平淡温和,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莫天明!”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一个瘦弱的身影直奔他而来,“咋样咋样?昨天放学问你那题,你回家搞懂了没?老班今天肯定要抽查!”
来人是莫天明的同桌——周琛。
看着火急火燎的同桌莫天明笑了笑,“题目搞懂了,一会儿早自习给你讲。“快走吧,要打铃了。”
“够意思!”周琛立刻眉开眼笑,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哎,听说没?二中那帮孙子昨天又在校外堵我们学校的人了,好像是为篮球赛的事。听说,林浩昨天差点跟他们起冲突了。”
莫天明听着周琛的念叨,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稚嫩或张扬的脸庞,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这些同学烦恼的是考试、游戏、篮球赛和懵懂的情感,他们的世界简单而明亮。
而他自己,却不得不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穿梭。
“哦,是吗?那是得小心点。”他心不在焉地应和着,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校门角落,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学生正蹲在那里抽烟,眼神不时瞟向进出校门的学生。
莫天明的眼神微微一凝,感知到一股恶意的目光——正是同班同学林浩。
但他很快收回目光,不想节外生枝。
走进教室,喧闹声扑面而来。
收作业的,抄作业的,讨论昨晚电视剧的,还有埋头猛补最后几笔的。
莫天明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刚拿出课本,周琛就迫不及待地把习题册怼了过来。
“快快快,就这题!”
莫天明收敛心神,拿起笔,开始给周琛讲解。
他的思路清晰,语言简洁,甚至能指出周琛理解误区的关键所在。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教室渐渐安静下来。
第一节课是语文。
对莫天明而言,上课成了一种精神煎熬。
摆烂的念头在心里冒头,他依旧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将桩功与呼吸法暗暗配合。
细微的肌肉牵动下,气血正循着温和的轨迹缓缓流淌。
语文老师是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性,正讲着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
“……作者的情感里,有沉痛,更有愤怒。”她的语气平稳中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既是哀悼那些逝者的勇毅,也是在揭露那‘非人间’的浓黑与悲凉……更是在呼唤‘真的猛士’,对未来怀着期盼——尽管后文他也说过‘我实在无话可说‘……”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低了下去。
语文老师顿了顿,指尖在课本上轻轻点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一行字,声音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震颤:
“同学们注意这个‘敢于’——不是轻飘飘的勇气,是明知前路漆黑,还愿意把脚印烙在血地里的决绝。鲁迅写‘无话可说’,不是真的失语,是痛到极致的沉默,像冰面下奔涌的河。”
讲台上的粉笔灰簌簌落下,像落在时光里的细雪。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
课间休息,莫天明婉拒了周琛一起出去活动,而是趴在桌上假寐。
母亲去了厂里,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书包里那一万块钱,得找个时间去银行存进去。
还有晚上的训练……师傅虽然没通知,但自己不能松懈。
他的校园生活,看似平静普通,却早已被另一个残酷的世界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
而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平衡。
无论夜晚如何,白天的他,首先是一名学生。
快到上课时间时,莫天明打算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刚走到男厕所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推搡和呵斥声,夹杂着周琛那唯唯诺诺的声音。
莫天明眉头一皱,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厕所里烟雾缭绕,三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围着周琛,为首的正是林浩。
周琛被他们堵在洗手池角落,脸色涨得通红。
林浩的跟班正用手背轻佻地拍他脸颊:“识相点,免得挨顿揍。”
周琛声音低低的说道:“浩哥,我真的就这么多了。”
“没有?”林浩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几乎顶到周琛面前,“给你脸了是吧?”说着就要去揪周琛的衣领。
就在这时,一只算不上粗壮的手搭在了林浩的手腕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林浩一愣,扭头看见是莫天明,脸上顿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莫天明?这儿没你事,滚一边去!”
莫天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林浩,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捏得林浩手腕微微发疼。
他昨夜经历了生死搏杀,身上自有一股寻常学生没有的冷冽气息,虽然刻意收敛,但此刻微微放出,还是让林浩心里莫名一悸。
“浩哥,”莫天明开口,声音平静,“给我个面子,算了。都是同班同学!”
林浩脸上阴晴不定。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大了谁都没好处。”莫天明又补了句,“老师该过来了。”
最终林浩对着周琛冷哼了一声,“行,今天给你一个面子。”
他深深看了莫天明一眼,似乎想把他看穿,然后才对手下挥挥手:“我们走。”
三个人悻悻地离开了厕所。
周琛这才长出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拍着身上的灰,声音发颤:“谢了啊天明……刚刚要不是你,我……”
莫天明没接话,径直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冷水兜头泼在脸上,激得他打了个轻颤,眼神却亮了几分。“没什么,”他含糊应着,用袖子抹了把脸,“以后他们再找事,要么告诉老师,要么赶紧跑。”
“嗯!”周琛连忙点头,忽然眼睛一亮,“天明,你能教我几招吗?就……就防欺负的那种?”
莫天明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溅在瓷砖上。“功夫不是随便练的,”他淡淡道,“真想学,让你爸妈报个国术班。快上课了,走。”
上午的课程随着时间悄然流逝,厕所的小插曲并没有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
……
红星纺织厂车间,
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颤。
几十台织布机并排运转,飞转的纱锭带起细碎的棉絮,在日光灯下浮沉,像永远落不尽的雪。
林淑娟站在三号机前,额头上沁出的汗混着棉絮黏在皮肤上。
她右手握着打纬杆,左手麻利地穿引断纱,动作快得几乎成了残影——这是二十年熬出来的本能。
“咳咳……”
一阵痒意突然从喉咙深处钻出来,她赶紧侧过脸,用袖子捂住嘴,闷咳了两声。
棉絮呛嗓子是常事。
林淑娟甩甩头,继续盯着布面。
产品不能出一点错,要是出错了要被扣工资的。
可那痒意没散去,反倒像生了根,顺着气管往肺里钻。
她忍不住又咳起来,这次比刚才凶,腰都弯了下去,打纬杆“哐当”一声撞在机器上。
旁边的张素兰探过头:“淑娟,咋了?不舒服就歇会儿。”
“没事,”林淑娟直起身,摆摆手,声音有点哑,“可能刚才那口棉絮吸深了。”
她揉了揉胸口,那里隐隐有点发闷,像揣了个小秤砣,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