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的声音不高,却直抵他剧烈翻腾的心海深处。
“你,还想打吗?”
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气息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莫天明的呼吸猛地一滞。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上。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拳台那滩被冲刷后更显污浊的暗红,却又无法控制地扫过观众席。
那些在阴影里蠕动的面孔,此刻在他眼中扭曲变形。
赢家的狂笑像野兽的嘶嚎,输家的咒骂是绝望的哀鸣,更多麻木的眼神则如同深渊里窥视的鬼火。
这里没有“人”,只有被金钱、暴力、原始欲望驱动的行尸走肉。
胜利者的荣耀沾满了失败者的鲜血,
失败者的哀嚎不过是刺激下一场赌注的序曲。
这就是守护母亲和妹妹必须踏过的尸山血海吗?
莫天明再次质问自己。
他想起刚才那个被抬下去的壮汉,胸口塌陷,像一袋破败的棉絮。
那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许也有家人,也有牵挂。
此刻却像一堆等待清理的垃圾。
“看清楚了吗?这可不是野猪!”
“是人!!”
师傅的话再次在脑海中炸响,比刚才拳台上的骨裂声更加震耳欲聋。
对付野猪,是生存的本能,是猎人与猎物的较量。
而这里……是同类相残的地狱!
是人性彻底剥离后的修罗场!
“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沉闷的巨响,从拳台上传来。
新的比赛已经开始。
一个光头巨汉,像一辆失控的狂暴巨兽,将对手狠狠撞在八角笼冰冷的铁网上!
对手的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弹开,还未落地,光头巨汉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以一种蛮横到极点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抡了起来!
“啊——!!!” 惊恐绝望的惨叫只来得及发出一半。
“轰隆!!!”
对手的身体被重重砸在坚硬的水泥拳台上!
那声音,不是骨头碎裂的“咔嚓”,而是像一袋湿透的沙袋从高处坠落。
全场瞬间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热的、几乎掀翻顶棚的嘶吼!
“杀了他!杀了他!!”
“碾碎他!!”
“漂亮!!!”
光头巨汉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施虐般的狞笑,抬起穿着厚重军靴的脚,对着地上那具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身体不自然扭曲、口鼻中不断涌出鲜血和泡沫的躯体——
莫天明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看!
他怕那具身体像烂番茄一样彻底爆开!
但想象中的重击声并未立刻传来。
他只听到光头巨汉野兽般的咆哮和观众更加疯狂的催促。
“够了!!” 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吼,从莫天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猛地睁开眼,不是为了看拳台,而是死死盯向陈刚,那双原本清澈坚毅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血丝、惊悸,还有一种被残酷现实狠狠灼伤的迷茫与愤怒。
“师傅……” 莫天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滚出来的,“这里……打的是人……但看的……都是鬼吗?!”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狂热到扭曲的面孔,最后落回陈刚那张如岩石般冷硬,却又透着一丝悲悯的脸上。
“告诉我,” 莫天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质问,“这就是你今天要给我上的课吗?”
他攥得死紧的拳头,指甲早已刺破掌心,几缕殷红的血丝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瞬间融入那片暗色之中。
陈刚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莫天明,看着他眼中翻腾的痛苦和挣扎。
八角链台中,光头巨汉的军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踏下!
“咔嚓——噗嗤!!”
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骨裂声,混合着某种湿软物体被暴力挤压的闷响!
观众席瞬间被点燃,狂热的嘶吼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杀得好!!”
“废物就该踩成肉泥!!”
“下一个!下一个!!”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狂潮中,莫天明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带着神经质的笑声刺破了笼罩在他周身的压抑,却又迅速被更大的喧嚣淹没。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动,眼角甚至渗出了不知是生理性刺激还是情绪崩溃带来的泪水。
陈刚的眼神骤然一凝,锐利如刀,紧紧锁住他。
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莫天明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被巨大恐惧冲刷后的惨白和空洞。
刚才那瞬间的狂笑,像是灵魂不堪重负下迸裂的一道缝隙。
缝隙里,他看到的不再是拳台上喷溅的血肉,而是更令他肝胆俱裂的黑暗画面——
是赵大龙那张狰狞的脸,带着残忍的笑意,手中的尖刀毫不犹豫地捅进母亲瘦弱的身体!
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母亲眼中的光迅速熄灭,身体软软倒下……
是那个戴着诡异面具的神秘人,身影如同鬼魅,冰冷的手指扼住妹妹纤细的脖颈!
妹妹惊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无声地向他求救,小脸涨得青紫,然后……脖颈发出可怕的断裂声……
“不——!!”
一声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被残杀在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绝望感,比眼前拳台上任何血腥的画面都要恐怖千倍万倍!
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那才是他绝对、绝对不能承受的深渊!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衣衫,黏腻冰冷。
陈刚的视线落在他颤抖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烟熏火燎的沙哑:“你以为站上这里,是来比谁拳头硬的?”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支烟却没点燃,指腹地摩挲着烟身,“这里比的是谁能狠下心来——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若是连这点认知都没有,这拳不打也罢。”他抬眼扫过拳台那滩暗红,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免得到时候不光是你要被拖去喂狗,你想护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莫天明的心上。
不是为了力量而力量,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而是为了……活下去!
莫天明的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惊悸、迷茫,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抬起头,目光不再颤抖,不再迷茫,像两颗沉入寒潭的黑曜石,穿透污浊的空气,直直地迎上陈刚审视的目光。
“师傅。”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稳定,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深渊中凿出来的,“我要打!”
平静到令人心头发冷的陈述。
既然守护的力量,需要这拳台上的尸骨来垫。
那这饿鬼道,他跳定了!
陈刚看着弟子眼中那彻底沉淀下来的决绝,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欣慰或赞许,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
“记住你现在的认知。” 陈刚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只有抱着杀死对方的心态上场,你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不再看拳台,转身,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峦,分开污浊的人群,朝着来时的通道走去。
莫天明最后看了一眼拳台中央那滩在射灯下反着妖异光泽的暗红血迹,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紧紧跟上了陈刚的背影。
他的步伐不再迟疑,每一步踏在水泥地上,都异常沉稳。
身后的喧嚣、血腥、疯狂……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
前方,只有通道尽头那扇通往冰冷夜色的沉重铁门,以及门后,一条注定要用血与骨铺就的武者之路。
那盏温暖的灯,是他唯一的方向。
为此,他将化身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