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的厮杀声并未持续太久。
当第一块巨大的石弹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从吕布军阵中腾空而起,划破阴沉的天幕,最终狠狠砸进长安城内,爆发出轰然巨响和一片砖石碎裂、人员惨嚎的声音时——李傕和郭汜那被仇恨和猜忌冲昏的头脑,终于被这外部的致命威胁强行浇醒了一瞬。
那石弹并未刻意选择目标,只是大致抛向了混战区域。但正是这种无差别的毁灭性打击,让杀红了眼的双方士兵都下意识地一滞。
“吕布!是吕布攻城了!”不知是谁先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泼灭了内斗的邪火。李傕和郭汜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他们犯了多么愚蠢致命的错误。大敌当前,他们却在自相残杀,白白消耗兵力,让城外那头虓虎看了天大的笑话!
“停手!快停手!防御!防御吕布!”李傕一把推开身前护卫,冲着混战的街道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
另一边的郭汜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挥刀格开一名李部士兵的攻击,厉声呵斥部下:“住手!都住手!先杀退城外敌军!”
混乱的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双方士兵茫然地停下动作,看着原本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又望向城外那黑压压的敌军和狰狞的攻城器械,最后将无措的目光投向各自的将领。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内讧的冲动。不需要更多命令,李傕和郭汜两部残存的力量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脱离接触,如同潮水般向着各自控制的区域退去。街道上留下了大量双方士兵的尸体和伤员,无人理会。
李傕和郭汜甚至来不及进行任何形式的谈判或会面,求生欲驱使着他们做出了最本能的选择——先一致对外!两人各自收拢残兵,声嘶力竭地催促着部下登上城墙,赶往东面、南面防御。
然而,内斗的恶果已然显现。
兵力大损。短短时间的内耗,让双方都损失了相当数量的战斗人员,许多基层军官战死,编制混乱。
士气低迷。士兵们刚刚还在和自己人拼命,转眼又要并肩作战,心中充满了荒谬、恐惧和茫然。对将领的信任已然破产。
指挥失调。李傕和郭汜的命令无法有效贯通全军,两部之间的配合更是谈不上,甚至因为刚刚的厮杀而互相提防,留下了巨大的防御空隙。
当他们仓促组织起防御,箭矢稀稀拉拉地射向城外,滚木礌石被勉强抬上垛口时,吕布军的真正攻击,开始了。
“进攻。”
吕布的声音冰冷,下达了最终命令。
战鼓声骤然变得激昂澎湃,如同雷鸣般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杀!!”
张绣第一个怒吼出声,长剑直指长安城墙。他麾下的将士,特别是以胡车儿为先锋的先登死士,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流,推着云梯、钩援等轻型攻城器械,向着城墙发起了第一波冲击。
与此同时,更多的楼车在大批士兵的推动下,如同缓慢移动的钢铁巨兽,吱呀作响地向前逼近。楼车顶端的弩手和弓箭手已经开始与城头守军对射,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织。
沉重的冲车也被掩护着推向城门方向,目标直指长安东门。
城头上的西凉军虽然惊惶,但毕竟曾是天下强兵,困兽犹斗之下,也爆发出了凶性。
“放箭!快放箭!”
“砸!用石头砸!”
“滚油!把滚油抬上来!”
零乱却疯狂的抵抗开始了。箭矢从城垛后飞出,虽然不如以往密集,却依旧能带走生命。滚木和礌石被推下,砸在冲锋的士兵中和攻城器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偶尔有一锅烧得滚烫的金汁(沸油或粪汁)泼下,顿时引起一片凄厉的惨嚎。
攻城战瞬间进入了最残酷血腥的阶段。
张绣部下的士兵悍不畏死地顶着盾牌,冒着箭雨石雷,将云梯死死架在城墙上,开始向上攀爬。城头的守军则拼命地用长矛向下捅刺,用刀斧砍斫云梯的扶手,用力推开梯身。
胡车儿咆哮着,一手举着一面巨大的包铁盾牌,另一手挥舞着铁戟,竟然沿着一条云梯向上猛冲。箭矢叮叮当当射在盾上,一块礌石擦着他的肩膀落下,带起一蓬血花,他却恍若未觉,如同人形猛兽般连续砍翻了两名试图推倒云梯的守军,硬生生在城头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跟上胡将军!”下方的士兵见状,士气大振,更加疯狂地向上涌去。
缺口处瞬间变成了死亡漩涡。更多的守军涌过来,长枪如林般刺向胡车儿和他的同伴。胡车儿怒吼连连,双戟舞得如同风车,血肉横飞,但他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身边不断有士兵中枪坠下城墙。
其他区域的攻击同样惨烈。楼车艰难地抵近城墙,顶端的士兵与城头守军几乎是脸贴脸地互射、互砍,不断有人从高处惨叫着跌落。冲车在无数盾牌的掩护下,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发出咚咚的巨响,每一声都震得城墙上的守军心头发颤。
徐荣坐镇中军,冷静地指挥着各部协调进攻,哪里阻力大,便调动预备队和远程火力进行压制。吕布则始终立于大纛旗下,冷漠地注视着整个战场,如同盘旋于空的猎鹰,寻找着一击致命的时机。
李傕和郭汜在亲兵护卫下,各自在一段城墙上疯狂督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甚至亲手斩杀了几名退缩的士兵,勉强维持着防线不至于瞬间崩溃。
他们都知道,城破,即是末日。
长安城墙,这座曾经庇护了无数帝王的巨兽,此刻正发出痛苦的呻吟,被鲜血和火焰所包裹。攻城战陷入了艰苦的拉锯,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意味着生命的飞速消逝。
吕布军的攻势如同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而城内守军的抵抗,则如同在浪涛中挣扎的礁石,虽然遍体鳞伤,却仍在绝望中迸发出最后的凶悍。
胜负,远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