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外的官道上,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正在集结。一辆辆满载粮谷的大车,用油布覆盖得严严实实,拉车的驽马不时打着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地上的黄土。押运的兵士人数不少,甲胄鲜明,刀枪出鞘,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与对面那些来自潼关、显得颇为寒酸憔悴的西凉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济的使者看着这些粮食,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渴望与放松,但随即又被一层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粮草问题暂时解决了,潼关的燃眉之急可解,但他怀里揣着的那份刚刚由贾诩属官与他共同拟定的文书,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
一百匹良驹!还有堆积如山的皮革毛毡!开放商道,定期报送关西情报……每一条,都意味着潼关日后将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河东。这已不是平等的借贷,近乎是城下之盟。
贾诩并未亲自来送,只派了一位属官。那属官面容平静,公事公办地将一份文书副本交到使者手中,语气客气却疏离:“使者,首批粮草俱已在此,可按约定交割。此后事宜,自有专人前往潼关与贵方接洽。望两家自此,信守承诺,各得其所。”
使者接过那份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绢书,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多谢……多谢贾公,多谢吕将军慷慨!我等……必不敢忘此恩义。”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虚伪,恩义?乱世之中,唯有利益与拳头。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的勇气,匆匆拱手作别,便领着那支满载救命粮食的车队,以及少数随从,踏上了西归潼关的路。来时心急如焚,归时心情却更加沉重。他知道,张济将军看到这些条件时,脸色绝不会好看。但,有总比没有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望着车队扬起的尘土渐渐西去,贾诩的那位属官脸上的客气瞬间消失,转而露出一丝精明的神色。他低声对身旁一名做商人打扮的精干男子吩咐:“都记下了?带上你的人,混入后续的贸易队伍里去。潼关、乃至长安,我们需要眼睛和耳朵。马匹要最好的,情报要最真的。”
“属下明白!”那“商人”郑重点头,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一条深入关西的脉络,即将随着这批粮食,悄然铺开。
……
几乎在同一时间,兖州东部,与徐州接壤的边境地带。
烟尘大作,旌旗蔽空。曹操的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沉默而坚定地再次涌入徐州地界。军队行进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兵士们大多面容沉静,带着一种经历过战火与杀戮后的漠然,队伍整齐,除了脚步声、甲胄摩擦声和偶尔传来的军官号令,并无太多喧哗。
与上一次为父复仇时的疯狂激进不同,这一次的曹军,显得更加沉稳,也更加可怕。那种压抑的沉默,比疯狂的呐喊更具威慑力。
先锋部队是由于禁率领的精锐。他们如同猎犬般,敏锐地清扫着前方一切障碍。一支隶属于陶谦军的前哨警戒部队,大约百来人,试图依托一处矮坡进行阻击,拖延曹军前进的步伐。
箭矢零星地从坡上射下。
于禁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下令全军冲击,只是挥了挥手。麾下一名司马立刻率领数百骑兵,如同旋风般卷过侧翼,轻易地撕开了对方薄弱的防线。曹军骑兵的马刀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砍都精准而致命。步卒紧随其后,如同铁砧般碾压而上。
战斗几乎在开始瞬间就失去了悬念。徐州兵人数既少,装备和士气更是无法与这些曹军百战老兵相提并论。抵抗迅速崩溃,残存的士兵惊恐地四散奔逃,被曹军骑兵轻易地追上去砍倒。
不过一刻钟,矮坡上便再无声息,只留下几十具尸体和弥漫的血腥味。
于禁策马缓缓踏上坡顶,冷漠地扫视了一眼战场,如同看着被碾碎的虫豸。“清理道路,继续前进。”他下达的命令简洁冰冷。
大军主力并未因这点小插曲而有丝毫停顿,继续保持着那种沉稳而压抑的行军节奏,向着徐州腹地——彭城的方向,坚定不移地推进而去。
黑色的曹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杆下,曹操骑在绝影马上,目光幽深地望着前方那片即将再次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复仇的快意,也无杀戮的兴奋,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绝对的理智和决心。
徐州,必须拿下。为了不再四面受敌,为了未来的霸业,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必须用血与火来重新浇筑。
战争的巨轮,再一次无情地碾向徐州。而这一次,陶谦和刘备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更加冷静、也更加可怕的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