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龙此刻待在丹堂大殿内，他注意到灵雨带来的湿润气息尚未完全消散。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丹香，却压不住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二十七粒上品聚灵丹如同二十七颗小太阳，
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睛，更灼烧着柳咚辰长老坚守了上百年的信念。
王冬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盯着自己玉盘中那九粒丹药。
先前的中品与上品，此刻在对比下显得黯淡无光。
周围的弟子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目光在林羽龙、柳咚辰以及那些丹药之间逡巡，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柳玉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正欲开口缓和气氛，将讨论引向积极的方向，却被一声低沉而压抑的怒吼打断。
“够了！”
柳咚辰猛地站起身，须发皆张。
金丹后期的灵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让不少修为较低的弟子呼吸一窒。
他脸色铁青，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三盘极品丹药，
目光却死死盯住林羽龙，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被颠覆信仰的愤怒与不甘。
“林羽龙！你，你这是什么邪术？！”
柳咚辰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一心三用，同时开炉？这绝非正统丹道！
还有你这炼丹手法，看似高效，实则投机取巧，
全然失了丹道中‘匠心’与‘感悟’的真谛！”
他根本不去接林羽龙关于“三成药力”的话茬，
因为他内心清楚，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纠缠于具体损耗已毫无意义。
他必须将争论拔高到另一个层面，道的层面。
林羽龙平静地看着他，并未因指责而动怒，只是淡淡道：
“柳长老，炼丹之术，成丹品质与效率即为硬道理。
何来邪术与正道之分？
若高效、高质即为邪，那世间万法，是否皆应以繁复、低效为荣？”
“强词夺理！”
柳咚辰厉声喝道，他向前踏出一步，目光扫过全场弟子。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怆与扞卫者的决绝，
“尔等可知，丹道为何？丹道即人道！
每一株灵草的提纯，每一次火候的掌控，每一刻药性的融合。
皆需丹师以心神感应，以经验驾驭。
其中蕴含的乃是天地阴阳变化之至理，是丹师心血与精神的灌注！”
他猛地转向林羽龙，戟指怒斥：
“而你！你所推崇的，不过是冷冰冰的技艺，是毫无灵魂的重复！
你口口声声优化手法，提高效率，可曾想过。
若丹道皆如你这般，追求所谓的‘标准化’、‘批量生产’，
那与世俗铁匠铺里打造凡铁何异？
与，与那些只知杀戮掠夺的魔道，只重器物而轻道心，又有何区别？！”
他的话语极具煽动性，尤其是将林羽龙的理念与“魔道”隐隐挂钩，
让不少年轻弟子脸色发白，看向林羽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疑。
确实，如果炼丹变成了一种只需按部就班就能产出极品丹药的“工艺”，
那丹师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
他们多年苦修的意义何在？
柳咚辰见众人反应，心中稍定，继续慷慨陈词，声音带着痛心疾首：
“此风若长，必将绝了我辈丹师的通天大道！
后人只知循规蹈矩，操作死板的‘丹阵’或‘技法’，
再无人去体悟药性相生相克之妙，再无人去追求心神与丹炉合一之境！
丹道之魂将逝，留下的不过是一具高效却冰冷的躯壳！
林羽龙，你这不是在振兴丹道，你这是在掘丹道的根！是千古罪人！”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威力远比之前的“篡改祖法”更甚。
它直接撼动了在场所有丹师存在的根本价值和精神信仰。
就连一些原本对林羽龙手段感到惊艳的弟子，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柳玉灵眉头紧蹙，柳咚辰这番话极其厉害，
将技术之争上升到了道路之争、存亡之争，
她若强行压制，只怕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弹。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之时，林羽龙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清澈与坚定。
“柳长老，”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您说丹道即人道，要感悟，要心血。
那么，请问一千年前，贵派祖师爷创出‘三沉三浮诀’，
以丹炉法诀取代更古老的手搓药丸、口含真火之时，是否也算背离了更原始的‘丹道’，
是否也算失了‘匠心’，成了您口中的‘千古罪人’？”
“你！”
柳咚辰一时语塞，脸色涨红。
炼丹术的发展史他岂会不知，祖师改良技法，
正是为了更高成丹率和更好品质，这是无法反驳的进步。
林羽龙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道：
“您惧‘标准化’、‘批量生产’会绝了丹师道途。
那我试问，是让弟子们将大量时间精力耗费在成功率低下、品质不稳的重复劳作上，
直至资源耗尽、道心蒙尘更有助于悟道；
还是让他们从繁重低效的劳作中解脱出来，拥有更充足的资源和时间，
去钻研更高深的丹方，探索更玄妙的丹道至理，更有助于求索大道？”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思索的年轻弟子，语气变得深沉：
“您口口声声丹道即人道，心怀天下丹师。
可曾想过，天下修士何其之多，能如玄冥宗弟子这般获得稳定丹药供给的又有几人？
多少散修，多少小派修士，为了一颗助益修为的基础‘聚灵丹’，需倾尽积蓄，搏命探险？”
林羽龙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锋芒与力量：
“我的道，不是要让丹师沦为匠人！
我的道，是让天下修士，不会因为一颗基础的丹药而倾家荡产、道途断绝！
我的器，无论是改良的手法，还是未来可能的丹阵，都是工具。
是为更多求道者铺就一条更平坦、更易行走的路！”
他直视柳咚辰震惊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道在器先，不错！但没有器，道如何广传？
没有更高效的器，如何滋养更多求道之心？
长老，您执着于旧器而忘新道，固守小仁而失大义。
这究竟是扞卫丹道，还是困守己道？”
一番话语，如洪钟大吕，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年轻弟子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们出身各异，不少人也曾经历过资源匮乏的窘迫。
林羽龙的话，不仅仅是在辩解，更是描绘了一幅更宏大的图景，丹道，
不仅可以用来成就少数精英，更应该惠及更广阔的修仙界！
这种胸怀与格局，瞬间击中了他们的内心。
“林长老说得对！”
“我们炼丹，不就是为了助人修行吗？”
“若能轻松炼出好丹，省下时间修炼更高深法术，岂不更好？”
低声的议论开始响起，并且迅速蔓延，声音越来越大，支持的目光纷纷投向林羽龙。
柳咚辰那套“丹师尊严至上”的理论，在“普惠天下修士”的大义面前，显得如此狭隘和苍白。
柳咚辰踉跄后退一步，看着群情激动的年轻弟子。
又看看神色平静却目光如炬的林羽龙，脸上血色尽褪。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道理！
在对方那“道器之辩”与“普惠大义”面前都变得无力。
他输了。
不是输在技艺，而是输在了格局。
柳咚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深深地看了林羽龙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不甘，
但更多的，是一种信念崩塌后的茫然与空洞。
他再也无颜留在此地，猛地一挥袖袍，转身踉跄着挤开人群。
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去，连弟子王冬都顾不上了。
大殿内，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这一次，焦点彻底集中在了林羽龙身上。
柳玉灵看着被年轻弟子们围住的林羽龙，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玄冥宗的变革，从这一刻起，才真正不可逆转地开始了。
她也认同林羽龙选择的丹道：普惠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