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医疗资源领域,请动一位早已半退休的世界级权威跨国诊疗,其代价绝非寻常。
病床上,幸村精市的目光也倏然转向瑾瑜,刚刚因希望而亮起的眼眸里,掺入了一丝紧张和探究。
瑾瑜对上幸村和宏认真而带着担忧的眼睛,又瞥见幸村精市苍白的脸上那抹紧张,心中了然。
她知道瞒不过去,也不能完全瞒过去。
她坐直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语气平静地开口:“叔叔不必担心,并非难以承受的条件。主要是两个方面。”她略作停顿,组织着能让他们理解和接受的语言,“第一,是贝克教授本人及他核心团队的出诊费用,这部分属于正常的商业医疗范畴,由公司支付。”
“第二,”她继续道,声音清晰,“也是更主要的部分,是基于对贝克教授学术贡献的认可和对未来神经肌肉疾病研究的支持。如果……治疗最终取得成功,我父母的公司,将会向贝克教授个人名下的独立研究实验室,提供一笔为期五年的科研赞助资金,用于支持相关领域的基础研究。”
“赞助的金额是200万欧元。”
“这笔钱并非一次性赠与,而是根据实验室的研究进展分批拨付,并且公司不会参与实验室的具体管理和决策。从商业角度看,这是一笔前景可观的投资,我相信父母的公司在做这个决定时,也经过了专业的评估。”
然而,200万欧元这个数字,即便经过了瑾瑜语言的处理,落在幸村一家耳中,依然不啻于一道惊雷。
幸村和宏瞳孔骤缩。
2001年,200万欧元!
换算成日元,是一个的恐怖数字!
这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只是一个广告代理公司的中层职员,年薪不过数百万日元,要养活一家四口,支付房贷,维持体面但绝不奢华的生活。200万欧元的“赞助”,哪怕分期,也是一个他毕生都无法企及的天文数字。这根本不是他认知中“邻里互助”或“长辈关照晚辈”能够涵盖的范畴。
幸村里纱对金钱数字不如丈夫敏感,但也明白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她捂住嘴,看向瑾瑜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重的感激与惶恐:“小瑜……这、这怎么可以……这太……”
病床上的幸村精市,手指猛地攥紧了床单,指节泛白。
200万欧元……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紫眸死死盯着瑾瑜平静的侧脸。
“瑾瑜,”幸村和宏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中的震动无法掩饰,“这不该由你来承担,更不该用你父母留下的资产来……”
“叔叔,”瑾瑜打断了他,她的语气依旧平静,“请不必有负担。首先,这不是赠与,是带有预期回报的投资。其次,这是我作为公司目前唯一决策人的决定。我认为精市哥值得这个机会,而贝克教授的研究也值得支持。这并非纯粹的利他行为。”
病房内一片寂静。
幸村和宏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他知道,任何关于偿还或负担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玷污了这份厚重到超乎想象的心意。
他只能将这份恩情,深深铭刻在心。
幸村里纱已经泪流满面,她走上前,不再被丈夫阻拦,轻轻地、充满感激地拥抱了瑾瑜一下。
“孩子……谢谢……真的谢谢你……”千言万语,只剩这最朴素的感谢。
而病床上的幸村精市,缓缓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暖流混合着依旧存在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虚弱地、却无比清晰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重铸般的决心:
“小瑜……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我会好起来。”
“一定。”
不仅是为了网球,为了家人,此刻更是为了……
瑾瑜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
贝克教授率领的医疗团队效率很快,几乎在收到消息的第二天便已飞抵日本。
院方对此展现出极大的重视与配合,不仅为团队开辟了专用的办公区域,院内所有高端仪器与相关科室也随时为其开放权限。
自那天起,幸村精市便开始了系统的治疗。
而瑾瑜每日放学后,总会带着一束新鲜的矢车菊前来探望。
如今,窗台上已静静立着好些淡蓝紫色的花束,为素净的病房添了几分温润的生气。
这天瑾瑜来时,病房里很安静。
幸村精市似乎正沉睡着,窗扉半开,午后的微风悄然潜入,轻轻拂动他覆在额前的紫色碎发。
薄被妥帖地盖至胸口,他呼吸平稳,面容在睡梦中显得比平日更为柔和。
瑾瑜放轻脚步,将新带来的矢车菊与之前的并排放好。
她走到床边,静静地注视了他片刻,然后伸出手,极轻地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悄然运转灵力,那温和而精纯的气息如潺潺暖流,顺着两人交握的掌心,缓缓渡入他的经络,辅助这些时日悄然化在饮水中的丹药之力更好地被吸收、融合。
这是她在偶尔遇见他沉睡时,会做的事。
大约十分钟后,她缓缓收回手,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回被中,又替他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额发。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悄然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
几乎就在门锁合拢的轻响落下的同时,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初醒的朦胧,清明如洗,静默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方才掌心残留的、那股奇异而熨帖的暖意尚未完全消散,顺着脉络微微流动的感觉,清晰得不容错认。
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这不是第一次了。
起初,他只是觉得巧合,或者归因于自己强烈的求生意志和喜欢的女孩来的心理安慰。
每次喝完小瑜递来的水,那水温总是恰到好处,入喉清润,然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的暖流便会从胃部向四肢百骸缓缓扩散,驱散一些神经末梢的麻痹和刺痛,带来短暂却真实的松快感。
他甚至能感觉到,原本沉重无力、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肢体,在那暖流过后,会恢复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控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