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比极北的寒风更能冻结人的血液。当最精锐的斥候小队带着侦查结果踉跄返回营地时,无需他们开口,那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气,以及每个人脸上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惨白,已经说明了一切。
临时营地内,篝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寒意。派往南方小径侦查的斥候队长,一位身经百战、见惯了尸山血雨的老兵,此刻正单膝跪在萧景珩和勉强支撑起身子的云芷面前,他的声音因过度压抑的愤怒与恐惧而微微颤抖。
“殿下,云姑娘……那条‘鬼见愁’小径……成了……成了炼狱!”斥候队长喉头滚动了一下,眼中血丝遍布,“我们……我们看到了……至少三千具朝廷援军弟兄的尸体!被……被堆成了京观(古代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看甲胄,是王怀恩将军麾下的先锋营!”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萧景珩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王怀恩将军,是朝中少数明确支持太子、为人刚正不阿的将领之一!他的先锋营,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怎么死的?”萧景珩的声音冷得像冰。
“大部分……身上没有明显的战场伤痕!”斥候队长猛地抬起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悚,“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瞬间抽干了精气神!很多弟兄脸上还保持着行进时的表情,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皮肤干瘪灰败……只有,只有最外围的一些尸体,有被利刃从背后劈砍的痕迹,看手法,是‘暗刃’那群杂碎惯用的!”
抽干精气神?堆成京观?
云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绝非普通的屠杀或军事行动,这是邪祭!以数千精锐士兵的生命力和血气为祭品,完成的某种邪恶仪式!
“还有……这个。”斥候队长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心翼翼用油布包裹的碎片,那是一角黑色的幡布,上面用暗红色的、仿佛尚未干涸的血液绘制着一个扭曲的符号——被锁链缠绕的骷髅头,幽冥殿的标记!而那暗红色的颜料,正散发着与云芷之前感知到的、极北冰原那股庞大幽冥气息同源的阴冷波动!
“我们在京观的最顶部发现了这个,插在一根削尖的木桩上。”斥候队长的声音带着后怕,“靠近它的时候,感觉魂魄都要被吸走了!”
云芷接过那角幡布,指尖传来的冰冷与邪异让她神魂中的诅咒印记都躁动了一下。她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
“这不是简单的标记……”她声音低沉,“这是一个‘信标’,或者说……一个‘坐标’。”她抬头看向萧景珩,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明悟与沉重,“我明白了……幽冥殿利用屠杀援军产生的庞大死气和血气,结合这个信标,强行在远离极北冰原的地方,打开了一个临时性的、小型的‘通道’或者‘能量牵引点’!三皇子和他的人,根本不是慢慢赶路去冰原,他们是借助这个血祭仪式,直接被传送过去了!”
此言一出,饶是萧景珩心志坚毅,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数千条性命,竟然只是用来当做远程传送的“燃料”和“道标”!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何等的视人命如草芥!
“也就是说,三皇子萧景宏及其麾下‘暗刃’主力,此刻很可能已经抵达极北冰原,与幽冥殿的主力汇合了?”萧景珩迅速理清了思路,脸色难看至极。
“不止如此。”云芷指着那信标,“这个通道可能不稳定,但它的存在,就像一根钉子,牢牢钉在了那里。它能够持续不断地将从极北冰原汲取的幽冥之力,或者说‘蚀星之主’的力量,引导、辐射过来,同时……也可能作为冰原那边力量降临的锚点!”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坏的猜测:“我怀疑,幽冥殿在极北冰原进行的仪式,需要的能量庞大到难以想象,仅仅依靠北境战场的死亡可能还不够。所以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在冰原主持核心仪式,另一路由三皇子执行,利用被误导的援军进行这场血祭,既清除了潜在的干扰(王怀恩的援军),又为仪式提供了关键的‘远程能源’和‘空间坐标’!”
整个阴谋的轮廓,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恐怖。铁壁城攻防是幌子,拖延朝廷注意力和边军主力是目的,而真正的杀招,隐藏在这条偏僻小径的血祭,以及遥远的极北冰原!
“我们必须立刻出发,前往极北冰原,阻止他们的核心仪式!”云芷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萧景珩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开始部署:“我立刻集结所有能抽调的精锐骑兵,轻装简从,只带十日口粮和必备武器!同时传信铁壁城,告知他们真相,让他们务必坚守,并小心幽冥殿可能发动的、夹杂邪术的总攻!”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营地顿时忙碌起来,气氛肃杀而紧迫。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云芷身后,如同影子般的墨尘(天机阁成员)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阁主,世子殿下。属下刚才仔细检查了那角幡布信标……发现其能量波动,与之前云阁主灵觉探查时遭遇反噬的诅咒之力,同出一源,且……相互呼应。”
云芷和萧景珩同时看向他。
墨尘继续道:“这意味着,对方很可能通过这个信标,或者通过那诅咒与信标之间的联系,已经大致锁定了我们的位置,甚至……可能感知到了云阁主您此刻虚弱的状态。”
仿佛是为了印证墨尘的话,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哨声!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锐响和士兵的怒喝!
“敌袭——!”
一名侍卫浑身是血地冲进帐内:“殿下!营地东、西两侧发现大量北戎游骑,还有……还有几十个穿着黑袍、行动如同鬼魅的怪人!他们……他们不怕寻常刀剑!”
幽冥殿的爪牙,果然循着痕迹追来了!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正是在他们即将出发,营地处于忙碌和戒备转换的关头!
萧景珩眼中厉色一闪,瞬间下达一连串指令:“变阵!圆阵防御!弓箭手压制游骑!亲卫队随我,重点剿杀那些黑袍怪人!”他看向云芷,“你留在帐内,务必保护好自己!”
云芷却摇了摇头,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他们的目标是我,或者说,是状态不佳的我。我若一味躲避,只会让战士们徒增伤亡。况且……”
她深吸一口气,将星辰罗盘托在掌心,虽然星光黯淡,但一股无形的气势开始从她身上升腾。
“我也需要一场实战,来验证这诅咒究竟有多难缠,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她不能一直躲在萧景珩的庇护之下。伤势未愈,罗盘受限,但她云芷,从来就不只有罗盘一种手段!前世身为玄门老祖的傲骨与战斗本能,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萧景珩看着她坚定的侧脸,知道劝阻无用,只能沉声道:“跟紧我!”
两人冲出营帐,只见营地外围已是火光四起,杀声震天。北戎游骑在远处放箭骚扰,而真正带来压力的,是那几十个如同融入阴影中的黑袍人。他们身形飘忽,普通士兵的刀剑劈砍在他们身上,往往只能划破衣袍,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却难以造成致命伤。他们手中挥舞着惨白的骨杖或带着倒钩的锁链,每一次攻击都带着侵蚀生机的阴冷气息。
“结阵!真气外放,攻击其头部或胸口膻中穴!”萧景珩大喝,身先士卒,剑光如龙,裹挟着炽热的纯阳真气,直取一名黑袍人。那黑袍人试图以骨杖格挡,却被剑气连人带杖斩为两段,发出凄厉非人的惨嚎,化作一股黑烟消散。
云芷没有直接加入战团,她立于稍后方,双手快速结印。虽然灵力运转滞涩,神魂刺痛,但她对天地灵气的理解和操控底蕴仍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一道微弱却纯粹的金光自她指尖绽放,如同风中残烛,却坚定不移地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笼罩她周身三丈的简易金光结界。两名试图偷袭她的黑袍人撞在金光之上,顿时如遭雷击,身上冒出嗤嗤黑烟,发出痛苦的嘶嚎,动作瞬间迟缓,被旁边的士兵乱刀砍倒。
这金光神咒,对付这种邪祟之物,有奇效!
然而,施展咒法显然加剧了她的伤势。云芷喉头一甜,又被她强行咽下,额角冷汗涔涔。但她的眼神却越发明亮。
“果然……至阳至正的力量,是这些幽冥之物的克星。可惜我此刻灵力不济……”
战斗在持续,黑袍人虽然诡异,但在萧景珩率领的精锐和云芷偶尔施展的克制性咒法辅助下,渐渐被压制。
就在局势似乎即将被控制住的时候——
“嗡——!”
一股远比之前所有黑袍人都要强横、阴冷的威压,骤然从营地外的黑暗中升起!一道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脸上带着一张哭泣鬼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至。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枚悬浮的、不断旋转的黑色骷髅头,眼眶中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
他一出现,所有残余的黑袍人都如同受到鼓舞,发出兴奋的嘶鸣,攻势再起。
而云芷神魂中的诅咒印记,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般剧烈灼痛起来!
是他!那个在伏龙山脉逃脱,之后又设下精神陷阱的黑袍鬼面人!幽冥殿在北境的真正高层!
鬼面人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直接锁定在了云芷身上。那目光,充满了贪婪、怨毒以及一种志在必得的冰冷。
“找到你了……美味的……变数……”沙哑扭曲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众人的脑海。
真正的危机,此刻才降临。